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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叶静能智救侄儿(1 / 1)


回到贞观殿,几位来自大秦、波斯、大食、吐火罗、倭国的藩邦使节,正急不可耐地等候武太后的接见。

好不容易打发走他们,一堆奏书又送到御前。

武太后感到有些疲惫,道:“高公公,将这些奏书都送到上阳宫吧!”

乘坐步辇回到寝宫。

坐在凤榻上,武太后打开一本奏书。这是江陵一个名唤俞文俊的小吏呈送上来的奏书。

书曰:“臣闻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知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今太后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而山变为灾。太后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恐殃祸至矣!”

武太后看了,气得七窍生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见她如此生气,上官婉儿立刻打开奏书看了一眼。

原来,今年三月,长安附近的雍州新丰县,因地壳变动,东南方向突然涌现出了一座大山。

“新丰山变,太后改新丰县名为庆山,四方毕贺。只有俞文俊跳出来,说山变为灾,并非庆事,还要您修德答谢天谴,实在是目中无人!”

“当今男人,只会杜撰出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来束缚女人,只会用《女训》和《女戒》来压制女人。在他们眼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罢了!”

“女主处阳位,就会带来灾变。难道我们女人注定只能以一芥之微,藏于男人宽大的羽翼之下,等着被保护,被怜惜吗?”

“婉儿说的对!谁说女人不如男人?谁说女人就是灾星?女人也可以善谋能断,治理国家;女人也可以横戈跃马,开疆辟土;女人也可以博学高才,考取功名!”

“太后,俞文俊之辈目空一切,歧视女人,不配为我大唐官吏!”

“你立刻下旨,革去他的官职,全家流放岭南,永不赦免!”

“是!”上官婉儿回道。

武太后余怒未消,高延福公公又送来一份战报,吐蕃大相噶尔钦陵赞卓举兵入侵安西四镇,唐军连连失利,失陷数城,西域震恐。

光宅以来,吐蕃频频发生内乱。

钦陵赞卓的长兄噶尔赞悉若,与另一位权臣噶尔芒辗达乍布争权夺利,两派斗得你死我活。

芒辗达乍布率兵在苏毗大肆攻杀赞悉若。钦陵赞卓从东部返回,帮助长兄清除了芒辗达乍布的势力,被器弩悉弄任命为吐蕃大相。

贞观之后,安西四镇时置时罢,军镇也有所变动。

永徽元年,高宗天皇大帝根据西域的形势,罢四镇,安西都护府迁到了西州。

显庆二年,大唐平定了西突厥阿史那贺鲁的叛乱,安西都护府迁回龟兹城,四镇随之恢复。

咸亨元年,吐蕃攻陷龟兹拨换城,四镇再罢。

上元二年,于阗王伏阇雄入朝觐见,四镇重归大唐王朝的控制。

仪凤元年,西突厥余部阿史那都支自称十姓可汗,与吐蕃联兵进攻安西,四镇第三次在唐蕃之间易手。次年,调露元年,西州都督崔知辩再次收复了安西四镇。

这次,以碎叶、龟兹、于阗、疏勒为安西四镇。碎叶首次取代焉耆,成为四镇之一。

复置安西四镇,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已经平静了数年。

平定徐敬业之乱后,武太后为了笼络人心,曾下令“务在仁不在广,务在养不在杀,将以息边鄙,休甲兵,行乎三皇五帝之事。”有意让西域的兵力休养生息。

随着程务挺、王方翼等名将相继被杀,裴行俭、刘仁轨等宿将先后薨世,朝中缺乏良将,致使北方东突厥势力东山再起,连续袭扰边境。

吐蕃则趁机再次侵入大唐疆域,威逼四镇安全。

大唐每年要在西域投入大量的财力和人力,应对吐蕃的狼贪虎视,几乎占据了朝廷军资支出的一半。

这对经济并不宽裕的大唐朝廷来说,是一个沉甸甸的负担。

武太后在御案前来回徘徊、沉思,不时地抬头看几眼大唐舆图。

以一己之力,凭女儿之身,要承担起整个大唐王朝的安宁与稳定,是何其的艰难!

痛定思痛, 决定以“养民”为借口进行战略收缩,再度放弃安西四镇,将此地的防务交给四镇酋长来负责,从而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

撤回驻守将士,固守北疆伊、西、庭三州和河西走廊。

这天夜里,她满心苍凉,双手合十,交跏独坐在弥勒菩萨坐像前。

更深人静,夜凉如水。

上阳宫观风殿的佛堂外,刚刚下过一阵秋雨,檐下的桂花在氤氲的夜雾中,开得更加旺盛,丝丝缕缕香味不断地从窗牖的罅隙里钻进来。

她想要的平心静气、不急不躁,被这桂花浓香搅得心潮澎湃、坐卧不安。

日日夜寐夙兴,朝夕临政;时时鞠躬尽瘁,不懈于治,换来的却是赤口毒舌之徒对她的无端指责!

武太后神情恍惚,仿佛看见俞文俊冲冠眦裂地怒指着她,疾言遽色道:“太后,你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地气隔塞,山变为灾。你该修德答谢天谴!你该退居后宫!你该马上让位皇帝!”

她痛苦地阖上双眼。

不!她不甘于一芥之微,她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人!

“弥勒菩萨,女人天生就不如男人吗?女人天生就是灾星吗?如果吾不信命,您能否为我铺一条通天大道,让我沿着它,一直走到权利的巅峰。吾要告诉天下人,女人也可以经纬天下,也可以创帝王之业!”

万籁俱寂之中,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倏然响起。

“日蚀星陨,谪见于天,李唐王朝衰败中落,你当凤临天下!”

武太后矍然一惊,瘫坐在地上。

四下观望,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仿佛是眼前的弥勒菩萨说的,也仿佛来自幽冥地府的鸮啼鬼啸。

“叶静能法师也说过,李唐王朝将要衰败。吾在此时窥窃神器,跟亲生皇子抢夺帝位,史笔如铁,他们将如何评价吾的不臣之心?”

“天道主宰,众生命运,一切皆是命数!唐德虽衰但不败亡,新帝虽儒但不怯弱,你只有恪谨天命,摄行天子之政。鼎之轻重,你心中自有分量!”

“这条路荆棘遍布,吾将如何走下去?”

没有人再回答她。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佛堂中山鸣谷应。

武太后突然觉得头昏眼花,倦怠无力,浑身大汗淋漓,一阵阵潮热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好像有人九蒸三熯将她熬炼了。

不一会儿,便魄散魂飘,失去了知觉。

一位叫姜景行的寺人发现了昏厥在地的太后,急忙唤人将她抬上凤榻。

过了很久,武太后才苏醒过来。第二天,身心交病,外加上吐下泻,病得越发厉害了。

侍御医沈南璆一番望闻问切,找不出病因。

吃了几味药,武太后不再上吐下泻,可依然周身倦怠,无法起身。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日渐衰弱,好像大限将至,剩下的时日越来越少了。

恹恹地躺在凤榻上,转头看见御案上的奏书堆积如山,又挣扎着爬起来,自言自语道:“不行,吾不能倒下!吾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上官婉儿看她强撑病体,十分担忧。“太后,婉儿去请太平公主来!”

武太后摆摆手,嘴里喘着粗气,道:“不要惊动太平公主,她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你快快派人去翠云峰玄元庙,请叶法师来,他有办法治好吾的身子!”

很快,叶静能法师从玄元庙快马赶来,为武太后切了脉。

舌红少苔,脉象细数无力,如一线牵系,点点滴滴沉取极细,似有阴津枯涸、气血不足之象。

他沉思片霎,道:“太后案牍劳形,日理万机,导致阴液亏虚,水不制火,脏腑功能失调,兼有虚热之象。阴虚生内热,可致人倦怠无力,五心烦燥。臣不善治疗此症,有一人对此症十分擅长,望太后召见。”

“是为何人,快去请来!”

叶静能法师道:“此人正被关押在司刑寺中,需要太后制令,才能请来。”

武太后为之一愣,立刻洞然明白,叶静能法师说的是他的侄儿叶天师。

侍御史来俊臣早就呈上了叶法善天师的供词,承认了在紫泽观为程务挺设坛醮祭一事。

他不卑不亢,坦言称程务挺将军征战边陲、平定叛乱,立下赫赫战功。大唐王朝之所以能威振夷荒、斥大封域,皆是这些虎臣之功。

武太后内心清澈,既怜惜他的才能,也为他的一席话而感动。所以,没有出手收拾,反而下令要善待他。

正在左右摇摆,不知以何名义将他从司刑寺放出。叶静能法师这么一说,便历阶而下了。

“婉儿,你快快派人,宣叶天师入宫。”

上官婉儿回道:“是!”

过了三炷香的功夫,叶法善天师来到上阳宫观风殿,礼敬过武太后和叶静能法师。

来俊臣、周兴等人知道他法术高强,不敢对他用刑。他在司刑寺大狱中每日闭目寂坐,冥心寂照,修炼内丹道。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真气朝元聚顶,会于泥丸宫。脏腑和,脉窍通,在狱中关押了那么久,依然是风姿卓然神仙貌。

叶法善天师坐在榻前,一边诊视,一边询问:“太后昨晚吃了何物?”

上官婉儿答道:“大枣炖羊肉、童子鹅、脍鲤鱼、人参玉露羹、黄芪鹿肉汤、金铃炙、紫龙糕等。”

“太后脉搏细数乏力,躁妄不安,身出汗热而黏。其病根在于身体元气过度消耗,阴虚内热,又误食了大枣、黄芪、人参等多种温补之物……”

“阴虚内热,是缺乏濡润滋养所致,吃温补之物不是安安合适吗?”

“阴虚之人,体内阴液亏少,虚阳反而偏亢,此时进服这些温补之物,就有助火之弊。”

上官婉儿将太后胳膊、前胸后背检查一番,果然都是湿答答黏糊糊的。

“太后上吐下泻又是何故?”

“太后情志失调,脾胃虚弱,极易被饮食所伤,故而呕吐泄泻。”

上官婉儿敬佩地一颔颐。

“月有盈亏,潮有朝夕。”叶法善天师又道,“太后年岁已高,天癸枯竭、气血虚弱,极易造成阴虚失调、胞宫瘀湿、而致心火上炽。需要调理脏腑之间的阴阳平衡,弥补心血亏耗。精气充盈了,才能挥斥八极、指点江山!”

武太后艰难地坐起身来。“吾庶延景福,全赖于两位爱卿的冥助。你们都是华佗再世也!”

叶法善天师叉手道:“臣斗胆,恳请太后重新梳理朝政,切不可以薄弱之身,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多提拔有才华之人入前廷,齐心涤虑,众志成城,与您共同治理天下!”

“叶卿说到吾的心坎里了!近年来,身体滑坡,处事常感有心无力。而陛下初入江湖、 资历浅薄,加之性格淡泊,担不起一国之重。大唐强盛,需要众多经济之才。人尽其才,悉用其力,吾才能真正垂拱而治!”

叶静能法师道:“独脚难行,孤掌难鸣。乘众人之智,则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则无不胜也!”

武太后颤颤巍巍地下了地。

“吾的生母杨氏,一生笃信佛教,遵其遗训,要将佛教发扬光大。道教本是大唐国教,在中原根深叶茂,也望两位爱卿齐心协力,继续将道教阐扬壮大,踵其事而增其华!”

叶法善天师颔首称是,道:“臣暂且退下,为您开方备药。”

叔侄俩辞别武太后,一前一后,出宫而去。

走出上阳宫,叶法善天师停下了脚步,向师叔行了个叉手礼。“太后此症,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师叔丹心妙手,为何不亲自开方诊治?”

叶静能法师道:“我装扮庸医,才有机会,将你从司刑寺解救出来啊!”

“多谢师叔搭救!”叶法善天师会心一笑。

“自从你入了司刑寺,师叔上下也打点过不少关系。但那帮酷吏凶恶狡猾,贪得无厌,开口便要我三万缗钱。师叔这几天正在筹钱,打算赎你出狱,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侄儿此番在狱中,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不曾吃什么皮肉之苦,只是最近天气倏然转热,一直霏雨缠绵,司刑寺大狱中,地底热气没有被雨淋透,日日闷得令人窒息。”

“程务挺是朝廷罪臣,你为他设坛醮祭,本该死罪,太后惜才,没有真心杀你,所以顺势就放你出来了。不然,大唐律法严苛,师叔也无天大本事去拯救你!”

“侄儿行事不周,犯下死罪,连累了师叔,万死不足谢罪!”

叶静能法师怅然地注视着远方,昔日眸中的湛湛星光,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空洞和木讷。

“太后专权,不断抬高佛教地位,大有成国教之势。暗中打压道教,下旨废黜了老子太上玄元皇帝的尊号,玄元庙里独供着先天太后。将来,你我二人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叶法善天师轻叹一声。

当年,他极力劝师叔入朝侍君,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现在还在江南,过得应是粗茶淡饭,水波不兴的日子,总比流落他乡,遭受风吹雨打要好!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不安和歉意。

“玄元庙的地位,都已经一落千丈。可见,太后让我们将道教阐扬壮大,并非真心话!”

“生死存亡,暂且听天由命去罢!日子不好过,我们也要得过且过,下面还有那么多道士,需要糊口度日呢。”

“局势不朗,师叔万事都要小心!”

“你入狱两个月,紫泽观的弟子急坏了,日日为你奔波。你赶紧回观,看看他们去!”

“是!”叶法善天师叉手行礼,目送师叔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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