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楚王夜子然的车驾如一叶扁舟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河关。
一年前南晋女帝下令攻打山河关,两国交战,害苦了边境百姓,弃田荒废成冢,流民远赴他乡,可谓是哀鸿遍野。
夜悠雪这个抽风怪冲冠一怒为蓝颜,几乎将家产败得一干二净,从地主打成了贫农,如今再不休养生息恐怕会被鄙视到死。
马车里,小狐狸蜷缩在君墨染的怀中,自山河关行至“相城”整整三日有余。
连日奔波使得小狐狸有些虚弱,看得君墨染心疼不已,可行程还是要继续,过了山河关就是南晋国土,相城是山河关内的南晋第一城,只有到了相城,才算是绝对安全。
孕妇最需要营养和休息,秉持着这个基本常识,夜悠雪一进相城,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相城是一个边陲小城,槐花遍地,香飘十里。
参天老槐树岿然屹立,白色的花瓣开满枝头,是一个极尽风雅的小城。
当然,这一切都跟夜悠雪沾不上边,你见过狐狸会欣赏美景么?狐狸只会欣赏美男!
看着漫天的槐花,她女帝陛下咬着手指,天真无邪地表示槐花不好看,没有墨染好看~~哦活活,墨染比花好看,人比花娇,墨染是美人儿~
刚刚还在暗地里赞叹槐花美丽的君墨染,此刻恨不得下令砍光这些花草――他是男人,怎么能和花比美!
还没到行馆,小狐狸就已经按耐不住了,如猫科动物一般爬起来,伸出小爪爪掀起碎花锦缎的帘布,窥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忽然,一家名为“醉香楼”的高大上酒店吸引了她的眼球。
“哇!名字真俗,可是我喜欢~”女帝陛下亮晶晶的星星眼闪烁不已。
君墨染未来得及阻止,便看见她拖着笨硕的身子矫健的跳下马车,连滚带爬的朝“醉香楼”而去。
相爷嘴角抽抽,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一路到底是哪里亏待她了?竟把她饿成这副德性!
“停车。”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清诀素衣飘飘,恍如玉兰花开,遗世独立。素白色槐花纷然飘落,绽放在他肩头,衬着娇颜如花。
盯着夜悠雪消失的方向,清诀眼角抽搐,刚才那如肉球一般滚进“醉香楼”的真的是他发誓效忠的女帝陛下?是吗?
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找到了“无语”这个词后,清诀与君墨染同时冲进“醉香楼”,就看见夜悠雪如山大王一般一只脚踩在长条木椅上,抓着桌上香喷喷的烤鸭啃啊啃,咬啊咬的好开心……
“带钱没?带不带先一起过来吃点,味道不错。别客气,够吃够吃,还有好多没上来呢!等一会要是真没钱,你们两个就去门口卖笑,咯,但是不能卖身。”夜悠雪一面使劲的咀嚼着烤鸭,一面甩着油乎乎的小爪爪招呼着清诀和君墨染。
“……”清诀面容尴尬,费力的忽视周围异样的目光,小步朝夜悠雪移动。“……”君墨染一遍一遍的在心底重复默念着,我不认识她,路过,我不认识,路过而已,最终,在捂着脸在夜悠雪身边坐下。
“陛下真的饿吗?”顾忌清诀也在,君墨染家教很好的问道。
“饿啊,肯定饿啊,这一路荒山野岭的净吃一些干粮馍馍渣的,我是孕妇哎耶!怎么受得了嘛!我不吃,小包子也要吃啊,再走两天,我就得大开杀戒,所过之处,你们可能连鸟都看不见了!”女帝陛下饿极了也会抽风的,她嗓门老大,一副我是孕妇我光荣的模样。
清诀缓缓提起蹁跹广袖遮住半边脸,低声劝慰道:“陛下,您乃一国之君,请注意言谈举止。
君墨染倒是淡定了不少,已经很快的适应了夜悠雪的吃饭模式――相爷的原则是:习惯成自然,对于抽风这件事,抽着抽着,也就习惯了。
眼看不消片刻功夫,桌子上就已经盘子落盘子了,他还是惊得目瞪口呆:“你吃的也太多了吧。”
“能吃是福,你们也多吃点,快多吃点。轩辕筝那个小气吧啦的女人,每天就知道吃你豆腐,也不知道给你多准备点好吃的。瘦成这样了才让我带回来,什么意思咩?还有你,清诀,回去以后还有好多奏章要批呢,墨染最近身体不好,你多分担一些吧!”说完,还十分大方的给清诀夹一块鸡腿,随后,将剩下的整个鸡推到君墨染的面前,柔声道:“吃吧吃吧!墨染,你吃饭的样子最好看了。”
君墨染唇角轻弯,凤眸低垂,再抬首竟在偷偷浅笑。
呆坐一旁的清诀拿起盘中的鸡腿,怨忿的凝视着君墨染,暗骂着如此不公正的待遇。
再说了,君墨染哪里身体不好?
若说以前是真的素体虚弱,可如今呢,他容光焕发,一点病态都没有。
这句“墨染身体不好”夜悠雪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恨不得将手中的鸡腿狠狠的砸在夜悠雪的头上,嘴巴里面却还淡淡有礼:“陛下龙恩浩荡。”
朕一直这么“浩荡”!
小狐狸高高翘起毛茸茸卷翘的小尾巴,洋洋得意的眯起亮晶晶的大眼睛。
“给本公子把最好吃的都端上来!”突然,清润的声音如雷贯耳。
夜悠雪惊得差点从板凳上掉下去,迅速抬头寻找目标。
只见“醉香楼”的门口斜倚着一个略显羸弱的身姿,细细一看,似槐花香气浓郁的少年,走到哪里,头顶似乎都顶着柔美的光环,令人惊羡。
宁遥同样看到了嘴里一只鸡腿的女帝陛下,那个让她在后宫荒芜了两年的岁月最终一事无成的抽风怪,化成灰他都认识!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她左右两边,一个白衣素雅,一个青衣翩跹,均是绝代风华的人物,分明是君墨染与清诀!
心中惊骇的同时,又将夜悠雪鄙夷上万次,宁遥依然恭恭敬敬的缓步上前,整座酒楼空无一人,显示是已经被暗卫包下,他跪在地上,柔弱清风道:“微臣参见陛下。”
“阿勒?你认识我啊……”夜悠雪心中顾虑君墨染,强忍着内心扑上去的冲动流着哈喇子笑问。
美人儿主动来搭讪,怎么视而不见呢?
于是,夜悠雪一副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看见美人儿的模样傻笑着。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君墨染没有偷偷捏她,只是嘴角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他品正学端的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看君墨染没出面制止,夜悠雪本着“女?流?氓”的基本技能,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一盘糖醋鱼殷勤的递到宁遥的面前继续道:“美人你饿不饿?一起吃点儿吧。”
嫌弃而鄙夷的看着夜悠雪深陷在饭菜中沾染着酱汁的纤纤拇指,宁遥嘴角抽搐道:“微臣遵旨。”
说完,心情忐忑的在清诀旁边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坐下。
瞟一眼清诀和君墨染皆是谪仙一般的人儿,不禁自愧不如,可内心还是感到不平,怎么说他也是送到宫里遴选皇夫的公子之一,怎奈女帝陛下竟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看宁遥吃瘪落寞的表情,君墨染心中一笑,小狐狸是爱美?色,可小狐狸也仅仅是“爱看”,宁遥曾经是六部御司送入宫内的人,转眼就被没良心的夜悠雪忘得一干二净,不得不说……这感觉真好。
想到这里,他正襟危坐,有着绝世独立的孤傲清高。
一旁的清诀更是昂头挺胸,自认堂堂右丞怎能与区区少年相提并论?
被彻底忽略和放纵的女帝大人看两人不反对,自认为是被默许了。
于是,她更加大胆的走上前去,绕过君墨染走到宁遥旁边,一脸坏笑道:“美人儿叫什么名字啊?”
宁遥的脸颊如瓷娃娃一般,长长的睫毛忽闪不止,眼底是懵懂与执拗――女帝陛下的肚子是怎么回事?来的不应该是楚王殿下夜子然吗?刚刚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如今再看……陛下竟然怀孕了?
眼见着宁遥一直盯着自己高高耸起的肚皮看个不停,夜悠雪又开始发挥厚颜无耻的抽风能力:“我这是刚才吃多了,不是怀孕,不是怀孕……”
说完,还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戳了戳肚皮朝宁遥又挪近了几分。
君墨染凤眸低沉,暗光流转,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垂了下去。刚才,他的眼底分明有什么一闪而过。
清诀再次嘴角抽搐,仰天长叹,智商如此无下限,恐怕拼了命的辅佐也无能为力了……
君墨染轻声道:“这位宁公子是户部御司的长孙,曾经入宫伴驾,怎么陛下不记得吗?”
“……”我应该记得吗,夜悠雪缩缩脖子,墨染的眼神好恐怖啊啊啊!
不过,这样说的话,她也确实有点印象了,貌似,好像……嗯,就是看过的吧。
六部御司的子嗣在她以为墨染死后都遣散出宫,这个宁遥,怎么会出现在相城?
“在下宁遥,是如今相城知州,陛下多多关照。”宁遥嘴角抽搐着做着自我介绍,他已经明白,夜悠雪是彻底不记得他了。“关照关照,一定多多关照…相城知州啊,呐~既然是知州,不如我们去宁遥家暂居好了。”夜悠雪信誓旦旦的说着,忽而话锋一转,与君墨染和清诀商议道,“这样可以剩下一笔行宫的开销,你们也知道,国库现在……嘿嘿~比较紧张嘛。”
这哪里是关照?到底是谁关照谁啊??好吧,女帝大人入住谁家,对谁来说就是天大的关照……
传言女帝陛下作为一代昏君,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寸草不生!抱着流落街头的可能性,宁遥战战兢兢的点头道:“陛……下……能来,真是不甚荣欣,感激之至。”
君墨染与清诀同时扫了一眼宁遥,再互相看了看,点了下头。
接下来的行程就是从“醉香楼”到宁遥的府邸了,马车上,夜悠雪好似八爪鱼一般爬上君墨染的肩头,一脸满足惬意。
“陛下,请自重。”耳畔忽而传来君墨染冷漠寡淡的话语,他三千素色长发倾斜如瀑,清高孤傲,遗世独立。
诶?她家墨染吃醋了?怎么听话语的意思气鼓鼓的,就好像是失恋的男人恼羞成怒的说“你别碰我”一样呢?
君墨染即使生气依然有着良好的脾性,温柔的拒绝,温柔的疏远,温柔的无视。
“墨染……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我不会丢下你的……”夜悠雪抓住君墨染的手更紧了几分,委屈而无辜的重复着。
看夜悠雪一双点漆般的瞳眸,君墨染轻叹,缓了语气道:“他是遴选皇夫的公子之一,在后宫呆了两年,陛下竟然毫无印象,可见陛下对他无意。只是……”
“只是?嘛,墨染是想说我不该忘记他?难道我要记得他吗,我要是记得她墨染你不吃醋?当初不知道是谁被宁遥他们气得不轻,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不!”夜悠雪滴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就弯成了月牙儿,心中暗暗窃喜。
君墨染无语地扭过脸:看人家吃醋有那么高兴吗?需要这么激动吗?
“哎呀呀,墨染你当初就是吃醋了,墨染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呀~~乖啦乖啦,我才不喜欢宁遥,墨染~墨染~”
“――陛下!”恼羞成怒的相爷大人红着脸低吼。
终于,在夜悠雪准备再次抽风之前,马车停住了。
清诀伺候在马车外,伸出骨节分明白的手示意女帝下车。
“啪”的一声闷响,有无形的气流撞开腕骨,清诀因为疼痛迅速的抽回手去,但见君墨染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走下车。
挡在清诀身前,柔声道:“陛下,到了。”
随即,对夜悠雪伸出白暂的五指,如幽竹挺立。
夜悠雪干脆利索的将手搭在君墨染的手上,下了马车。一身璃龙镶边的黑色广袖长衫上系着暗红色的绸带,庄严肃穆,颇有亲王风范。
只是,但凡见过一眼女帝陛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夜悠雪而非夜子然。
“陛下,请。”宁遥尴尬的笑笑,恭恭敬敬的侍立在夜悠雪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