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君没有再说话,一展广袖,将怀中尊贵的女子护住,给予一方顾暖。
“……知君……我很喜欢你……很喜欢……比任何人都喜欢……”轩辕筝低低说着,手指紧缩,牢牢抱着他的腰线。
“是,我知道。”顾知君柔声回应,她从来不吝啬对他言爱,在他面前,脆弱得惊人。
眼睫微微垂落,眸色只留一线幽碧,“知君,你呢,你喜欢我吗,比任何人都喜欢吗?”
“是,我喜欢公主,比任何人都喜欢。”顾知君以异常顾柔的眼神看着她,瞳底有且仅仅只有一个轩辕筝。
轩辕筝抬头看着他,心满意足地一叹,投身进他怀抱之中。
片刻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喃喃笑道:“……那就没关系了……只要你喜欢我,就没有关系了……”
顾知君闻言,低下头,轻声问道:“公主刚刚去见了什么人吗?”
“恩……”轩辕筝点点头,想了想,慢慢说道:“算是敌人,不过,她对我没有什么威胁力,只是我非常讨厌她。”
暂时脱离他的怀抱,轩辕筝拉着他的手往琴台上走,让顾知君坐在琴桌后,她躺在他腿上,悠悠的说道:“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一定会杀掉她……而且她对我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思。”
顾知君一怔,“是死局吗?”
“不死不休的死局。”轩辕筝轻轻地说着,碧绿色的眼睛慢慢眯细,一痕杀戮跃然而上,“总有一天,我们会拼出个结果来,要么她死,要么我亡。”
顾知君看着她美如芙蓉一般的容颜,轻轻一声叹息。
轩辕筝生于此,宿命于此,肩上担着振兴皇朝的责任,日复一日,他眼睁睁看着小小少女一路走到了今天。
这么多年来,她只对他一个人展露真心,他素来淡然,对她却是控制不住的喜欢着。
说不清的一种牵绊,像是心尖上被系了绳结,一端握在她手中,任她一颦一笑,操控着他的真心。
所以,他是喜欢她的。
自幼喜欢,喜欢到了现在,将来还会成为她的驸马,成为她的丈夫,为她撑起半壁天下。
只是,那心口上的失落感到底是什么,偶尔,偶尔的偶尔,剧痛漫上心扉,与轩辕筝手中那根线拉回撕扯……
“知君,知君?”轩辕筝扬起手,在他眼前动了动。
“嗯?”顾知君一怔,才发现自己竟然出神了,摇摇头,轻笑道:“怎么了?”
轩辕筝笑得美丽,撒娇一般地卷着他的发丝,“我想听你弹琴。”
顾知君看着空荡荡的琴台,再看看一脸期待的女子,点点她的鼻尖,“我的琴不是被你拿到寝宫去了吗,现在要听的话,我去取琴来。”
轩辕筝经常失眠,有时几天几夜不能安寝,顾知君雅擅琴艺,会轻弹曲调为她助眠,因此他那张琴也就留在了她的寝宫里面。
“不用,我有新的琴送给你。”轩辕筝从他身上爬起来,抬手拍了两巴掌。
书房门被推开,弄琴与绘诗抱着一个长盒子走进来,将盒子放在琴台上,对轩辕筝施礼,“公主,东西拿来了。”
“下去吧。”轩辕筝挥退婢女,手指点在盒子上,笑得一脸神秘,“你来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顾知君抿唇一笑,无奈道:“公主说了要送我琴,这里面自然是琴了。”
“琴也分很多种啊,知君,这张琴很特别,你一定会喜欢的。”她笑得自信,将盒子推到他面前,“快打开看看。”
那语气神色哪有平时半点冷峻,全然是精心准备礼物,等在爱人拆开时的雀跃期待。
装琴的盒子以珍贵楠木打造,上面雕饰云纹,古朴典雅,华贵内敛。
顾知君挑开勾环,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张漆黑的古琴,七弦乌光锃亮,明晃晃地映在眼睛里,琴头纂刻着凤尾花纹,纹路修长流转,简单的线条足足占了整张琴一大半,琴尾绑着彩锻流苏,垂下珍珠玉扣。
手指放在琴弦上,顾知君轻轻一拨,只听一声凤鸟长鸣般的清音乍响,乌黑琴弦绷得笔直,白皙的长指,漆黑的古琴,腾起的凤纹……
大圣遗音凤鸣琴,天外雅韵龙骨笛
眼前的古琴正是与龙骨笛齐名的上古名器。
饶是顾知君这般心性的人也不由得动容,转头看着浅笑盈盈的轩辕筝,轻声说道:“公主,这张琴……”
“这张琴是我专程为你找来的。”轩辕筝对他一笑,眼眸深处泛起了柔情。
凤鸣琴曾经是轩辕一族的宝物。
百年前轩辕皇朝横跨天陆,最兴盛的时候自然是文治武功、诗酒风流。
凤鸣琴与龙骨笛就是那时,由整个王朝最出众的工匠打造而生,进贡给了皇帝赏玩,哪怕见识再多的皇帝也为这两件乐器倾倒,慎之又慎地收藏在皇宫之中。
后来轩辕皇朝灭亡,凤鸣琴与龙骨笛就此消失,再也没人见过,更没人听过这两件圣物演奏出的乐章。
她为了顾知君,竟然将失传百年的凤鸣琴寻来――当然,她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寻来这张琴,只要他开心,那些过程一概都不重要。
顾知君的指尖轻抚着琴弦,就算轩辕筝不说,他也知道,这张琴来的不易。
他应该感谢她的,更应该回应她的深情,抬眼去看轩辕筝的碧眸,千言万语汇在心口……最终,他展颜一笑,“我很喜欢。”
轩辕筝松了一口气,她所求不多,只要他真心喜欢,一切都值得了。
“现在,可以弹琴给我听了吗?”轩辕筝眨眨眼,期待万分。
顾知君琴艺超凡出众,再配上这张凤鸣琴,那会奏出什么样令人惊叹的曲调啊。
顾知君朝她一笑,“当然,请公主赏鉴。”
他看着凤鸣琴,轻轻吐出一口气,双手慢慢抚上了琴弦。
忽然,一线琴音拔地而起,清澈明亮,分外雅致。
凤鸣琴的声音似乎并不在耳侧,而是自千年百年前划破时空,传扬而入。
太过清楚,又分外模糊。
琴音似水,顾柔包裹着身体,软化了紧绷一线的神经。
一曲《思无邪》,生生奏出了缠绵悱恻,犹如奏琴的那个人,顾润淡雅。
莫要说人,就算草木顽石都该动容――为琴,也为人。
顾知君沉寂在抚琴节奏上,脑中放空,宫商角羽跃然而上,按部就班的组成乐章。
当音符飘散时,他微微蹙了蹙眉,脑中什么没有。
没有乐曲,没有意识,没有回忆。
太空乏了……
他的一生都太空乏了,竟然没有留下丝毫印记,明明可以清楚记得自己的每一件事,为什么,脑子里一个片段都没有。
到底顾知君的人生是真的存在吗?
顾知君……
顾知君……
琴声渐渐变化,轩辕筝忽然抬眼看着顾知君,他双眸紧闭专注在琴韵中,可这曲子……已经不是思无邪。
他的思无邪是在对她示爱,山无棱天地合,那是他的承诺。
现在……
不是了,深情的承诺不知在何时变成入骨的彷徨,琴音幽远,像是要寻找,要等待。
这曲子,名叫《长相思》。
她人就在他身边,他要思念什么,要思念谁?
碧色的美眸倏然一眯,她忽然开口:“知君。”
当她说出“知君”两个字的时候,琴音猛地拔高,那是长相思痛苦到了极致的绝望,找不到路,找不到人,找不到曾经的深爱――
“锃”地一声,琴弦崩裂,鲜红的血迅速化开,沿着断开的琴弦流在琴台上。
顾知君指尖滴血,还没从音律中清醒过来,怔怔看着琴弦,满目悲伤。
就在刚刚,他心尖上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相思无痕,为情可解。
而他的情,又在哪里……
“知君……”轩辕筝看着他,半晌后回过神来,抓起绢帕按在他手指上,心疼万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伤了可怎么好。”
顾知君眼神一跳,脑中乱成一团,看着轩辕筝惊慌的样子,唇角慢慢弯起,以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发丝,“没事,小伤而已,可惜了凤鸣琴。我无法驾驭,还毁了琴弦,白白糟蹋了你的心意。”
“别管什么琴弦了,快让我看看伤口,你伤到了右手,怎么写字下棋,怎么弹琴作画……”轩辕筝急急地擦掉血,小心看着上面细长的伤痕,那是被琴弦割伤的。
顾知君定定看了一会儿紧张万分的轩辕筝,轻轻笑道:“没事的,恩?别担心,真的只是小伤。本来我都不在意的,看你这么紧张啊,不然就传太医吧,等太医来了,我就说大公主殿下说我伤口比米粒大,失血过多,马上要死了,你快找个布条给我包扎一下吧。”
“……又胡说。”轩辕筝不赞许地看他,“什么死不死的,你要给我好好活着,就算天下人死光了,你也得活着。”
顾知君但笑不语,任由她撕了衣带绑在手指心上,在她低头处理伤口的同时,他转眼看着凤鸣琴,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
澜城一家小小琴行内,伙计呆滞状看着不远处的人,见他微微仰头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琴弦,那一痕白皙肌肤在满屋丝竹声中泛着淡淡瓷光,原本狭窄店内一时间蓬生辉。
看了许久,顾知君转过头来,轻轻一叹:"果然是没有乌金弦啊……"
"啊?"伙计一怔,面对这么震撼的美貌生生把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连忙点头:"是,是……乌金弦……啊,对,乌金弦没有。"
见美人蹙眉,伙计补充着:"乌金弦是在琴谱上有记载,小的在这一行混了这么多年也没亲眼见过乌金弦,不止小的没见过,其实这种琴弦应该根本就不存在。"
顾知君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
怎么会没有呢。
轩辕筝送他的凤鸣琴上就是以九天乌金为琴弦制作的……不过,与凤鸣琴一样,乌金弦也仅仅是"传说中",这种寻常琴行自然不会有了。
顾知君在心里遗憾着,原本他是打算修理好凤鸣琴不辜负轩辕筝的一片心意。现在看来,是很困难了。
视线在一排瑶琴上扫过,最后他选了一张檀木琴,轩辕筝喜欢听他弹琴,就算没有凤鸣琴,他也需要找代替品。
买好了琴,顾知君怀抱瑶琴转身离开。
也就是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女子低呼。
"阿姐,你慢点!"
接着,脆生生的娇嗔便拔地而起。
"嘛,你看,我就算揣着包子也一样身轻如燕!"
顾知君脚步一顿,心里蓦然涌起一股异常冲动,站在原地,忍不住的朝门外看去。
门外夏日炎炎,大好的阳光挤满了视线所有,明晃晃地映在眼中,那女子便是在这一片骄阳中现出身影。
柔软轻薄的绿绮纱裹着娇小身子,在这样闷热的夏日让人眼前一亮。
接着,是那女子的脸……本以为能有如黄鹂鸣翠声音的必然是绝色美人,谁曾想,那张脸仅仅只是清秀而已。
又大又圆的黑眸里沾满笑意,巴掌大的小脸嫣然红润,一张菱唇嫩嫩的像是一片花瓣。
没有轩辕筝那种野性的美艳,却神奇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至少,顾知君怔怔地看着她,堕入魔障……
夜悠雪来陪夜子然还琴,刚刚跳下马车,吓得夜子然一口气噎住了。
看看她纱裙下隆起的高耸,夜子然真担心那颗还没熟的包子会被这么跳下来!
夜悠雪笑嘻嘻往店里跑,一只脚刚刚跨进门槛,整个人便如同遭遇五雷轰顶,一瞬不瞬,一动不动,定定看着那抱着古琴的男子。
……记忆中儒雅的白衣不复存在,他身上一袭紫衣雍容华贵,广袖蹁跹绣了一层一层凤纹,高贵的像是来自九天外的凰凤﹣﹣那么张扬的美丽,那么惊人的气势。
谪仙?
不!
他不再是那个白衣如画,
清冷蹁跹的谪仙了……
华丽狭长的凤眸幽紫漆黑,一头银发如三千银河,容颜倾城,绝世无双。
可他……不是……不是……
夜悠雪呆呆看着他,看着他将目光一寸一寸挪到自己身上,一点一点皱起墨眉,一遍一遍仔细凝视。
笑容定格在脸上,曾经无数个日夜寻找着他,想念着为了某一天的重逢。
这一天,在突如其来中到来。
没有给她任何准备机会,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墨染。墨染……
一百天过去,又一百天过去,我找遍了北国江南,寻遍了三山五岳,可是我的墨染,你又在哪里?
站在我面前的,真的是你吗?
墨染....
你看着我,你明明在看着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好苦,好酸,好涩...
像是打破了最重要的东西,冰冷刺疼灌满全身――
你的眼睛那么透彻,透彻的空无一物,像在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那里没有我,再也没有我了……
倏然,顾热的液体滑下眼眶。
顾知君眼睁睁看着冲进门来的女子痴痴看着自己,那双漆黑水眸中在一瞬之间闪过了无数光芒,有狂喜,有惊愕,有失神,有苦闷,有绝望……最后,化成了一串清泪,无声落下。
“你――”顾知君放下古琴快步走过去,紫纱广袖卷起飞扬,一头银发划出了惊艳之美,可是,走到夜悠雪面前,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着那张秀致小脸泪痕满布,他倏然心尖一紧,那些细小的泪珠生生砸在他的心湖上,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然而,她确确实实是陌生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夜悠雪看着他举起的手,终究还是没有为她擦掉眼泪……慢慢转动眼睛,去看他不知所措的双眸,慢慢地,她笑了,忽然笑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随着她的笑容流的更快,“错了……”
“你,说什么?”顾知君一顿。
“……错了。”夜悠雪闭上眼,泪流满面,“不是他了……永远都不是他了……”
“他?”顾知君控制着自己失常的心跳,眼前这哭泣不已的女子似乎有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你到底还是辜负了我,你究竟还是忘记了我……你对我不起,你对我不起……”
夜悠雪喃喃自语的时候,一种绝望而悲伤的感觉从胸口开始蔓延至全身,她觉得四周的一切景物都慢慢淡去,连日思夜想的容颜也模糊了,手指不受控制捂着自己的肚子,那里腾起一阵冰凉冷森……
夜悠雪觉得自己应该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在哭,可她更想笑。
忽然,小腹窜起一阵恶寒,夜悠雪捂着肚子后退一步,正好撞在要进门的夜子然身上。
“阿姐?”夜子然单手揽着夜悠雪,见她脸色难看,立刻惊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然……阿然……”夜悠雪泪眼朦胧,哭得不能自己,抓着夜子然的手腕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转过头,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阿姐!”夜子然脸色大变,夜悠雪怀孕六个月,早已不可能会孕吐了才对,在她看清楚夜悠雪吐出来的是什么时,雪白的脸上惊慌失措,“阿姐!阿姐!”
顾知君原本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脸上,现在才发现,她竟然是孕妇!
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而夜悠雪靠在另一个柔弱少女怀中,不住地呕着红艳艳的液体。
血!
顾知君不知道自己那股冲动是从何而来,只觉得身体比意识更快――再回过神来时,他冲到夜悠雪身边。
夜子然感觉到身边有人,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相――”
“阿然!”夜悠雪用力攥紧夜子然的手心,摇了摇头,“我们走,阿然,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