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风扬。
大片大片的雪玉花以惨烈的方式被刮下树梢,疏影摇曳,金色的斜阳在缝隙中倾落下来,那个坐拥天下的少女明明半跪在地,然……沐浴在骄阳中的她,灿若玫瑰。
“风奕。”她声音极轻极轻,笑容极浅极浅,“天下,只有一个女帝,夜昭,只有一个女儿。”
风奕冷漠的黑眸染上厉色,既然她知道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你以为,我会和你一争长短?”
褪去了伪装,他像黑虎,已经亮出尖利的爪――而她,依旧狡黠若狐,十分无赖的笑着,模样更像是白痴,“你不会,所以,你现在还活着。”
风奕捏紧了并蒂花,他看着夜悠雪,在她无垢的眼底,是令人无法呼吸的冷森,她像夜昭,但她比夜昭,更深沉。
“你和她很像。”他说,“难怪,她选了你继承这个江山。”
“你错了。”夜悠雪站起身的同时松了手指,裙摆上飞花零落,她站在花中迎着满身光彩,对他笑颜翩翩,“她选我,是因为她知道,只有选了我,南晋才能平静地渡过四十年。”
因为“夜悠雪”是个无能的人,没有雄心霸气,也没有吞并天下的决心,只要她安安稳稳坐着龙位,只要有君墨染与那保守的六部御司,只要有风奕,只要有四大世家……那么,南晋就可以“平安”的盛世四十年。
可惜,她不是那个“夜悠雪”,所以,她容不得自己的帝王之路上,有不该存在的障碍。
四大世家、六部御司、风奕……甚至,君墨染。
风奕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夜悠雪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声东击西,她真正想铲除的,果然是……君墨染,不愧明相之称,他竟然能将夜悠雪猜得这般通透。
她澄明的眼睛里笑意泛冷,周身杀气禀然而动,“四大世家、六部御司、十位顾命,和你,这是她留给夜悠雪的,却不是留给南晋女帝的。对我来说,只要是障碍,我都会拔掉,而且,是不计一切手段的拔掉。”
他陡然感觉到脊背一僵,脱口问道:“……君墨染呢?”
“他……”夜悠雪翘起的唇角飞扬而起,“他是例外。”
“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问着。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将我从地狱带出来的人。”夜悠雪笑着回答,满身杀戮在眨眼间间烟消云散。
“……”她这样的人,也会为一个男人例外吗?
“会。”像是能看透他的想法,夜悠雪暖暖地微笑点头,“我会杀所有人,就是不会杀他。”
她永远是在笑!
就算心里血雾缭绕,就算指掌满是心机,她依旧在笑!
这女人……真真的谈笑风生,杀人如麻――当年的夜昭,倘若有她一分诡诈,再与她本身的九分霸气,那如今的南晋又是另一番天下了。
不能小看……不,是绝不能小看了夜悠雪!
尤其是,在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以后,更加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他会被这个小女人算计得尸骨无存!
“我说,你这么防备我真的好吗?”在说道君墨染时,就已经恢复“无耻”本性的夜悠雪眨眨眼,“不管怎么说,你的幸福还在我手里呢~只要我一道圣旨,你可是会彻底悲剧的。”
风奕的脾气本就不羁,既然知道夜悠雪是个危险人物,他也懒得和她再费口舌,当下冷笑一声,“我要是变成悲剧,还有你陪着呢,你能舍得你的相爷和我一起死在茶几上吗?”
“不提相爷你会死啊!”夜悠雪朝他吼过去,未了,非常不要脸的嘟囔一句,“威胁人算什么君子行为……”
说得好!
风奕真想一脚把她踹到天边儿去,论到威胁人,你夜悠雪说第二,谁敢称第一啊,居然还好意思说别人!
风奕冷冷地朝她笑,嘲讽道:“难怪君墨染不要你,要是换做我,宁愿当和尚都不会想当你的皇夫。”
“我谢谢你啊。真不巧,我家相爷的奏本里,首推的就是你。”夜悠雪哼了哼,她最最最最恨人家说相爷不要她的话,她有那么差吗,没道理倒贴都娶不到皇夫吧!虽然、大概、可能……她是穷了点。
风奕听了这话,气得一扬袖子,恨不得把袖子上的本来就不存在的脏东西甩掉一样。假如真让他当夜悠雪的皇夫……就算没有彼此“秘密”的身份,他也宁愿抛弃王爵,当和尚都没关系,只要能离夜悠雪远远的!
“总之,如果你不肯帮我的话,明年的今天,你就准备凤冠霞帔坐在洞房里吧!”夜悠雪十分无赖的指着他的鼻尖,小脸一抬,满是威胁。
“你开什么玩笑!”风奕看着那根俏生生的指头,隐藏在袖子里的大掌刺痒,随时可以抽飞眼前这只披着羊皮的狼。
她坏事做多了,老天一道雷劈死是正常的,凭什么要他冒着乱?伦的危险和夜悠雪这个死女人一起遭天谴啊!
夜悠雪的手指翘起来,对着他左右摇一摇,“不好意思,我的原则是对美男可以无下限怜香惜玉,不过嘛,我还有一个原则,能吃到的美男是美男,吃不到的美男是伪娘,所以你不在我怜香惜玉的范围内。”
她的意思是,他是伪娘?!
夜、悠、雪――风奕的心里已经把这个天下间最大的祸害抽飞、踹飞、扇飞几百遍了!
到底夜昭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居然生出了这种怪胎……不,也不尽然,他王爷大人很正常啊,那么就一定是贺清让的错!
贺家一定是几辈子没积阴德,才会有夜悠雪的存在,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说,做人一定要做好人,否则的话,下一代就很容易出无耻败类――诸如夜悠雪。
这种,何止一个“无耻败类”可以形容的。
掰着指头算算,她女帝陛下基本上囊括了世间一切贬义词汇:白痴、弱智、好色、猥琐、无赖、狡诈、奸猾、冷血、无情……等等,想在想来,这到底是朵什么样奇葩的女子啊!
一想到这里,风奕默默地无语了一会儿,然后十分无力的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一次性说完。”
“啊~其实我的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夜悠雪的爪子在左腰上按了按,右腰上抓了抓,好不容易扒拉出一个明黄色的信封,毛茸茸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这里面的事情,只要你帮我办到,我保证~会让你安安稳稳离开帝都。”
风奕在拆开信封前是做足了心里准备,无论着信封里装的是什么,只要不让他自杀,他都为夜悠雪办到,然后立刻回江南,一辈子不会在夜悠雪面前出现!
可当他真正看见里面写的是什么时,脸上突然大变,“你――你居然是要――”
“嘘~”夜悠雪比划一下,笑得那般可爱天真,“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要回答,能,还是不能。”
不能!
当然不能!
她提出这么大胆的要求,还指望她他会答应吗?
“洞房花烛……凤冠霞帔……其实皇夫也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位啊――”
“我答应。”在她没有说出更让他恨不得宰了她的话前,他点头答应了。
依靠“无耻下流”再次获胜的夜悠雪笑得贼溜溜,在风奕只差没拿巴掌轰她出门时,她主动跳回长廊,挽着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的碧云,欢天喜地往回走。
“对了~”她刚迈出一只脚,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风奕,然后微微地眯眸一笑,“今晚不要再进宫了,天天被你踩着屋顶的琉璃瓦,我很容易失眠的。”
听到她这句话,不止碧云,连风奕的脸色都变了――
拖着碧云出了幽林行宫,夜悠雪看了看天色,贼眉鼠眼地嘿嘿直笑,“走,去相府,今晚朕要和相爷好好‘探讨’一下皇夫的问题。”
闹完了江陵王,还要祸害相爷?
女帝陛下您做人可以不要这么……号称才比状元的女官大人在脑海里翻来翻去,最后只翻出了一个词――无耻。
女帝在她鄙视的眼神中,以行动告诉她,可以!当然可以!做人要什么节操吗,无耻才是王道!
于是乎……雄赳赳、气昂昂的,女帝朝着相府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