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沉沉的。
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见了头顶的床帏,明黄色的床帏绣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图案繁琐,虽然模糊,还是可以看得出精致异常。
四周皆是暗暗的昏黄,就连映在眼睛里的光,都让人觉得朦胧不清。
这里……是哪里……
夜悠雪恍惚的神色刚刚恢复,冷不防地扑上来一个人,抓着她的手,哭天抢地。
“殿下!殿下你终于醒了!”
殿下?
夜悠雪头疼欲裂,揉着太阳穴,她打量着眼前的状况。
死抓着她不放的是一个……
夜悠雪自问不是个“性盲”,可眼前这个打扮得和太监一样的娟秀少年让她硬生生疑惑了。
“男人?”她问。
“……”
“女人?”她再问。
“……”
“原来是妖人。”她点点头,“谢谢。”
咚——妖人后退好几步,直接跪在地上,颤着唇,瞪着眼,“殿下,您傻了吗?”
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
夜悠雪翻了白眼,她打量着四周,越看越不对——古香古色的家具、巨大精致的屏风、奢华无度的地毯,和跪在地毯上,那个男女不分的妖人。
轰隆——
脑子里惊雷乍起,排山倒海的记忆涌入脑海。
一瞬间,夜悠雪掉了下巴。
……她,穿越了。
而且,还好死不死的穿到了这个被举国“唾弃”“白眼”“鄙视”的夜悠雪身上!
夜悠雪,夜悠雪,同样都是夜悠雪,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砸吧砸吧嘴,她看着头顶的窗棂,假模假样的轻叹一声:“做人失败,那是活该,做人成功,必是祸害……老天爷,你把我送到这里,是打算让我祸害遗千年么……”
正义的老天爷:世界和平?太难!天下一统?太玄!把夜悠雪变成好人?……那个谁,把地球仪拿过来我再看看。
女帝驾崩,国哀七日。
灵堂上素白一片,巨大的棺椁停放在正厅,两旁站了数百个玄衣白带的官吏,有老有少,也有不老不少的,各个低眉顺眼,就算不悲伤,也努力装得像死了亲爹亲娘一样。
凄凄哀哀的灵位旁,左右各站了五个人,他们和底下那些哭天抹泪的人不一样,这十个人挺拔严肃,虽说素缟长衣,脸上却没有半点悲鸣之色。
他们是女帝驾崩前钦点的顾命大臣,每一个都来历不凡,各司其职,在女帝驾崩后,他们甚至可以行使最高权力——遴选继位者。
“先帝驾崩,眼下最重要的是册立新帝,不管诸位大人是怎么想的,下官觉得,楚王殿下人品贵重,是帝位的不二人选。”
“楚王殿下是次子,长幼有序,是不是应该遵从先帝遗命,立长皇女为帝呢?”
“……”
“……”
“算了,当我没说。”他往后退了一步,心想立谁都不能立那个暴虐嗜杀的夜悠雪啊。
“那么,同意册立楚王殿下的请站出来。”
齐刷刷站出去九个人,独留了一个在原地。
底下默默流泪的百官们悄悄抬头,结果都缩了脖子,他们南晋最圣明的相爷居然不同意册立楚王,他是打算拥护夜悠雪吗?!
“相爷,你……”
瞧着安之若素的君墨染,那九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心底打怵:相爷到底在想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决定,他还在犹豫。
君墨染哪里是犹豫,他皓皓白发下那张流泻月华的长眸立坚定不移,“先帝既然说立长皇女,自然就是立长皇女。”
“可是……”
“没有可是。”君墨染声音碎了冰玉,清冽悠然,“况且,楚王殿下也未必会同意登基。”
“既然如此,就将楚王殿下与长皇女请出来,当面澄清,下官等坚持拥护楚王殿下。”
那个连“公主”封号都没有的夜悠雪,和人人称颂的楚王夜子然,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君墨染向来英明,可他也不能一力决绝这种攸关社稷的大事。
君墨染长袖曳地,淡淡道:“就照你的意思,请长皇女与楚王上殿。”
宫人们来请夜悠雪的时候,她还在托腮忧郁着,心想自己上辈子是拜错了哪位大神啊,怎么就不开眼,把自己弄到这个女人身上的?!
夜悠雪,你做人还能再失败点吗?
吃喝嫖赌抽,你样样不会,坑蒙拐骗偷,你也学不来。
整天就知道杀杀杀——宫婢看得不顺眼,你乱棍给打死了。内侍得罪你,你把人家吊在城门口,让人家活活晒死……最关键的是,还下手从来不掩饰,偷偷的杀人不好吗?现在弄得天下皆知,人人都说你凶残成性,明着鄙视你,背后藐视你,走近了还装眼盲,彻底无视你。
夜悠雪啊夜悠雪,你说说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殿下,您……在想什么?”妖人见她频频叹气,小心翼翼的送上问候。
“我在想啊,我以前错了。”夜悠雪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做人不能这么没有下限,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这句话真是太对了。”
所以夜悠雪死了,所以她来了。
既然她来了,那她就要做一个“真正”的夜悠雪!
试问,真正的夜悠雪是什么样?
总结起来八个字:无耻至极,好色之极。
所以,当夜悠雪被带到灵堂上,隔着万水千山般的距离,看见遥遥对岸的君墨染时,她……傻了。
素缟一片的灵堂上,她跨过门槛,众人立刻施礼道:“参见长皇女。”
“平身。”
她有模有样的进入角色,拖着长长的裙裾,往棺椁那头走去。
才走到一半时,她突然定住,因为她看见了他。
灵堂那端,直起身子的男子向她看了过来,那张精致夺目又雅若墨竹的俊颜,有种说不出的致命诱惑。他长睫一动,幽暗的黑瞳深邃得好似可以穿透灵魂,只觉得属于这个男人的全部优雅都融入了这片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他目色极致的幽暗,偏偏有一头皓皓白发,强烈的对比之下,让人有窒息的惊艳感。
咽了一口口水,夜悠雪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眼睛里泛着绿光,藏在袖中的狼爪子恨不得立刻搭上他,狠狠扒拉几遍。
没办法,一见美男变禽兽,就是夜悠雪最真实地写照。
急匆匆,慌乱乱地一路小跑,众人都以为她会直接扑上那棺椁,哭天抢地喊“母皇”,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碎了……
只见夜悠雪气喘吁吁跑到君墨染面前,直勾勾盯着君墨染的脸,一瞬不移。
君墨染凝视面前脸蛋红扑扑、黑眸圆溜溜的少女,突然感觉到了有些不一样……他还没来得急去深思到底什么不一样时,夜悠雪已经出手!
她一把抓住君墨染的衣襟,用地动山摇的声音,大喊道:“相爷,你嫁给本宫吧!”
刹那间,所有人都嘎巴嘎巴的石化了——碎了一地。
素日里冷静得近乎于没有情绪的君墨染,瞪着一双华丽凤眸,眼睁睁看着这尊贵无比的少女,在如此悲切庄严地灵堂上,当着她那个才刚闭眼不久的母皇灵柩,对自己嚣张求亲!
“……”君墨染。
“……”文武百官。
未了,夜悠雪大约觉得自己还不够彪悍,她咬了咬唇,很是牺牲的继续说:“如果真的很为难,相爷,你娶本宫吧。”
哐当——绝倒一片。
夜悠雪眨眨眼,她说错什么吗?
一见钟情而已,古人也说过:爱情尊贵,失恋自·慰——自我安慰。
对吧对吧,是这么说的吧。
古人是不是说过这种天雷滚滚的话,大家不知道,但大家知道,刚刚还主张要册立夜悠雪的君墨染,彻底上演了一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戏码。
就在大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收场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柔和的轻叹。
“皇姐,你在母皇灵位前这么做,不怕母皇生气吗?”
楚王殿下!
像是看见了救星,所有人齐刷刷的回头,热泪盈眶不算,就差没直接扑上去痛哭了——终于来了个正常的,他们南晋总算还有个正常的!
站在宫门口的少年明眸皓齿,肤白如雪,美得不像样子。
他一身银色长衣,广袖翩翩,身姿纤细得堪比弗柳,一头乌发及腰,逆光站定,让人有一种精致华丽的错觉。
哦,是夜悠雪的弟弟,夜子然呀。
她不松开紧抓君墨染的手,转过头去对夜子然笑了笑:“母皇已死,为了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本宫也只好牺牲一下,你想啊,母皇也很希望看见夜家开枝散叶,对吧?”
先帝是希望看见夜家开枝散叶,可先帝不希望看见你在她的灵位前讨论要不要“开枝散叶”的问题啊!
众大臣被她这种无赖说法气的不轻,但碍于她的身份,只好严肃的劝告她,“请殿下慎言,先帝刚去,在新帝还未选出之前,不易操办喜事。”
况且,他们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相爷是绝对不会看上夜悠雪这个女人的!
“这样啊……”夜悠雪撇撇唇,“那就选吧,赶紧选出来,本宫好早点为夜家开枝散叶嘛。”
你——
众大臣集体内伤:我忍!
懒得去搭理夜悠雪,百官们朝夜子然跪拜,齐声道:“臣等恭请楚王殿下登基为帝!”
精致俊美的少年,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抽了柄桐木扇,放在粉嫩的唇上,微微一笑:“可本王,是拥护皇姐登基的,你们既然效忠母皇,就应该遵从她的遗愿。”
“这……”众人傻了眼,怎么楚王殿下要让位给夜悠雪那个女人!
那个风评极差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国之君啊,为什么楚王和相爷都要选她登基?!
“咦,你要选我当皇帝吗?”夜悠雪笑眯眯的看着夜子然,记忆里关于夜子然的一切,可是有趣的很呢……
夜子然当然看得出夜悠雪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出来。
总觉得,夜悠雪略显邪笑的眼睛里,有隐藏极深的东西。
夜子然那张比女子更娇美的玉颜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当然,臣弟可是一直都希望皇姐继位的。”
“那么,诸位呢?”夜悠雪问得轻巧。
他们当然是反对!极度反对!
可是——南晋在一夫一妻的制度下,皇族血脉凋零,传下来的只有夜悠雪与夜子然两个人。夜子然拥护夜悠雪,而夜悠雪也确确实实是先帝长女,名正言顺的合理继位者,就算他们再怎么反对,恐怕也无力改变现在的局势……
等等!
突然,有人看着君墨染,急急地问:“相爷的意思呢!”
君墨染刚刚被夜悠雪调戏,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后悔了!
所有人的眼睛全盯着君墨染,相爷你说话!你反对!你反抗啊啊啊——
扫过在场所有人期盼的眼睛,君墨染挪回视线,与夜悠雪对视在一起。
传说中天雷勾动什么地火的完全没出现,他眼波平静,宛若止水,轻声一叹之后,朗声道:“臣,决议拥护长皇女登基。”
在这一瞬间,已经碎成渣的众人,随风而散了……
相爷,我们恨你——而且,在以后的五十年,我们坚定了今天对你的恨!
“既然由本宫登基是众望所归,那本宫,却之不恭了。”
夜悠雪暂时松开了对君墨染的桎梏,慢慢走到灵牌前,捻起三支长香,对着永眠在里面陌生的夜昭拜了一拜。
你安息吧,这南晋江山,我自会守护一生一世。
基本上,夜悠雪登基这事儿就在众人的泪奔中定下来了。
至于说究竟是不是“众望所归”,这等谎话,还是不要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