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南酌回来半个月。
楚栖年发现这人身体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健康。
甚至一堆病,一到下雨天,风湿三人组。
任南酌,任南和,纪凛,一起排排坐,等着楚栖年发药膏。
“贴满八个小时,看来明天会下雨,我下午再去山上找找药草,这些天应该已经长出来了。”
楚栖年自言自语道,坐着一个小板凳研磨晒干的药材,心里正在盘算怎么调理任南酌的胃病。
“我陪你一起。”任南酌捏捏他肩膀。
楚栖年点头,带着任南酌往后山去。
前几天采药草的地方,还没有长出新的苗苗,只能再往上走走。
一开始楚栖年牵着他,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子保证绝对不会迷路。
不出半个小时,楚栖年和任南酌面面相觑。
“你记得怎么回去吗?”
任南酌闷笑:“不记得了。”
“唉……”楚栖年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一会儿吧,让我想想怎么下去。”
他还是那么可爱。
任南酌忍不住捏捏他脸颊。
楚栖年拍他一下:“不是小孩儿了,捏什么捏?”
任南酌:“喜欢,想捏。”
楚栖年抬手捏他腰侧,没有一丝赘肉,掐不起来,索性作罢,凑过去抱住他。
“离开你的前八年,我得了病,不会说话,整天只会去山上的小路等你,除了小路,我没上过山,所以不太熟悉。”
“后来倒是清醒了,一场高烧过后,从自闭的状态脱离。”
楚栖年对上任南酌心疼的目光,朝他扬起一抹浅笑。
“但是往后的六年,每一天只会去同样的地方采草药,或者下山,又或者帮着纪凛和大哥种菜。”
“所以你才会迷路,这也是你第一次来这里。”任南酌捧着他的脸,没忍住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不知道谁先凑近,篮子掉落在草地。
或许是自己,楚栖年想着。
在他吻过来的那一刻,相撞的眼神,带着火星子,瞬间燎原,燃的汹涌。
任南酌抱住扑过来的楚栖年,不再克制,碾磨他的唇,撬开牙关,由此深入。
回来的半个月,楚栖年以为只有拥抱。
殊不知任二爷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会偷偷亲他。
二人之间的裂缝需要一点点修补。
彼此受的苦痛咽下去,彼此心知肚明,却不想提起,因为知道对方会心痛。
战争带来的不止是满身的伤,还有那些回不来的人。
副官,以及楚栖年讨厌的……楚家所有人,以及几千万人的生命。
——不在了。
他们是被抹去的名字,也是后辈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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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好像要下雨了。”楚栖年抬头看一眼阴沉的天空。
任南酌帮他扣上扣子:“我背你回去。”
楚栖年指指空荡荡的篮子:“二爷,来一趟正事儿没干。”
任南酌轻笑:“明天再来……终于又听到你唤我,以前只能在梦里听你的声音。”
“出息。”楚栖年攥他衣领:“这么老了,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任南酌是不如十四年前那般年轻,但也不至于老到不能做那种事。
“我行不行……你应该最清楚。”
楚栖年抿了抿唇:“快四十了,二爷,别开黄腔。”
任南酌背对楚栖年蹲下身。
“快四十也能背你,背着你走到老,砚砚,我们还有很多个十四年。”
楚栖年趴在他肩膀,揽紧任南酌脖子。
可惜他没有下一个十四年陪着他到老了。
小白知道他舍不得:[你往好处想,我们早点聚齐魂魄,早些回去,就可以看到仙君啦!]
楚栖年不语,像是在逃避什么。
小白很奇怪:[为什么你会对任南酌有这么深的感情?]
[不知道,或许是和仙君一模一样的性格,又或许是随时会离别的时代,格外珍惜这一段感情。]
楚栖年闭上眼睛。
小白沉默很久:[别难过,大不了我们晚点离开。]
第一次,打破原有规矩。
感受到楚栖年逐渐变好的情绪,小白撇撇嘴,嘟囔一句见色忘友。
回去路上,没有绕圈,任南酌明显记得路。
这么多年,任老二还是这么有心机。
楚栖年有气无力捶他一拳头。
软绵绵的,不疼。
任南酌低声笑了下:“本来只是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天快黑了。”楚栖年用额头怼他肩膀。
“忙活一下午,什么都没……别人又不是傻子。”
任南酌:“不会,纪凛又不会来翻篮子,等下装模作样上房顶晒草药就行了。”
楚栖年挑挑眉,手指勾出任南酌脖子挂着的怀表。
方才胡闹时这小玩意儿掉了出来,里头照片已经泛黄模糊,成为一张废纸。
“舍不得丢,因为只有我知道,这里边藏着我的爱。”
任南酌也曾经在受重伤,一个人待的时候不断摩挲怀表,看着里边的照片,悄悄掉眼泪。
十几年太难熬了,一开始,一眼望不到头。
回到家里,丫丫刚从集市的铺子回来,把饭做好,等着两人回来吃。
有任南酌的日子,对楚栖年来说,逐渐变得越来越有趣。
小白给的最后时限只有五年。
[还是第一次看到仙君的躯壳长出白头发。]楚栖年好奇地扒拉任南酌脑袋。
小白悠哉悠哉摇尾巴:[给你放五年的假了,臭鸟,该离开了。]
[知道了。]
任南酌搂着他腰,“砚砚,你现在的模样有点像猴子给同类抓虱子。”
楚栖年拔掉任南酌两根白头发:“你才是猴,你一家子都是猴。”
任南酌抄起他腿弯,把人放在自己腿上抱着。
“怎么连带自己也骂了?”
楚栖年一愣。
好像是……他和任南酌早已经结婚,是一家了。
任南酌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明天去集市转转,不是说在山上待的无聊?”
楚栖年往他怀里倚:“其实也很好,你在这里,就很有趣了。”
任南酌望着天上孤冷的月,低语道:“明天纪凛回长陵找他父亲,你想回去吗?”
当初离开时,纪凛的母亲已经快不行了。
知道即将打仗,纪凛的父母选择留下。
这么多年过去,纪凛的父亲依然守着那所小学。
“暂时不想,这里挺好的。”
楚栖年轻叹一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你要记得,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现在……很爱你。”
任南酌眼里盛着月光,垂眸看他,映出楚栖年的身影。
时空在这一刻凝滞,枝稍惊飞的鸟儿僵在半空中,就连风都停了。
刺眼的光圈亮起,下一个世界是什么模样,还未知。
楚栖年最后深深看他一眼,随即起身,头也不回离开。
即将触碰到光圈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下去。
黑狗立即疯狂摇尾巴凑上去。
[仙君仙君!]
看它活蹦乱跳的,男人眼中笑意渐深:“陪本神去个地方。”
小白立即收了光圈:[好啊好啊,再留多少年都可以!]
楚栖年被打横抱起,又听他声音含笑,语气懒散。
“年年如果听到你这句话,恐怕要和你打一架。”
小白:[是他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他只是刚懂得感情,被迫分离这么多年,正常。”
楚栖年额前碎发被拨开,轻飘飘一个亲吻落在眉心。
“如今年年情根逐渐完整,往后辛苦你,再接再厉。”
小白吭叽一声:[好吧……]
不过眨眼间,他们出现在长陵埋葬聂询初的那座山上。
男人手指微微一拢,一团浅光自聂询初的墓碑飘荡出来。
“他不是想撬墙角,给他找找乐子,或许能安分点。”
小白睁大眼睛:[你说的那位该不会是……曾经骗过臭鸟的“神?”]
男人并未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看它一眼。
小白知晓自己问得多了,围绕他跑两圈,脖颈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昏睡的楚栖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去往另一个地方。
刺眼的亮光一瞬间扩散,又倏地消失在原地。
凝滞的时空像是被摁下开始键,又恢复往日平静。
房顶上,任南酌轻轻拍打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楚识砚。
还有很久可以相守。
任南酌心想。
其实……兜兜转转的重逢,才是浪漫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