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位置的破房子哪有人瞧得上眼,官爷亲自带着人来,话都没讲动手就拆,我装聋作哑忍了,但是……”
老唐头喉咙似有酸楚涌上,缓了片刻才接着说:“我家媳妇脾气硬认死理,趁我不注意,两个人跑回宁县,又是去窝棚鼓动,又是击鼓鸣冤。”
“待我找到她时,已是遍体鳞伤,意识不清……”
张福林心里“咯噔”一下,之前他就怕是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不敢询问。
“人带回来了,可这么一闹,官府就搞封锁抓人,没有药,没有郎中,我就坐在那抱紧她,干眼看着她这样一点一点没了,老哥哥你能,你能体会这种感受吗?”
“我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除了抱着她看着她,就只能烧水、烧水、烧水!”
“我烧个特玛的水!!”
老唐头越说越激动,一拳砸在箱子上,随后双手用力捂住脸啜泣起来。
张福林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默默地将翻倒的茶杯放回原位。
这时,叫玲华的女孩提着水壶进来,她表现得很沉稳,跪坐在老唐头边上,为两人沏好茶。
“你说两个人,那还有一人怎么样了。”
张福林试着先将话题转移。
“我被关在吴德府上半个月,寻着个机会逃了回来。”
玲华脸庞微垂,轻声说道,她尽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
张福林……别人请你进来饮茶谈心,是指望你能做点什么。
他心里虽明白,但仍是一言不发,一个劲地抽着烟。
最后,还是老唐头一边抚摸棕色大箱子,一边先开了口:“老哥哥,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有大本事大能耐的人……这个箱子里装着这些年我积攒的制器材料,就请你收下吧,希望你能为我,为我们这些苦难的百姓主持公道啊。”
“哎……,哎……,你知道的,我是个流民的出身,你们的感受和遭遇我又怎会不感同身受,问题在于若是鬼怪妖邪之事,我立刻便起身去灭了它,可这是人祸,你想我主持的这个公道,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呀。”
张福林连叹了两口气,他又何尝不想怒拍桌子吼一句,别再说了,走,咱们回去干他丫的!
但他如今已不再是一腔热血,无需顾忌的年纪了。
“对不住啊,老唐,我可以处理那些鬼祟东西,至于其他的事,请恕我无法应承你。”
张福林双手抱拳,表示歉意。
老唐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没事……愿意不愿意都是你的自由,我们怨不了什么!”
听着他语气措辞中的失望和埋怨,张福林自觉惭愧,不是个滋味。
帐篷内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压抑起来。
这时,轩辕月楼探出头来,打破了僵局:“民不与官斗,就算杀了他们,过不了多久还会派来新的,到时首先倒霉的还是你们自己。”
“那照你说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无路可走。”
老唐头情绪很糟糕,根本不在乎来人是谁。
“对啊,你要认清无路可走就最好了,就以你们几十号人现在的状况,不先筹划,慢慢建立基本的生存条件,还一味地把心思投在释放情绪报仇上,有个卵用?”
轩辕月楼走进帐篷,就地坐下,端起张福林的茶杯吹了吹,喝了两口又接着说:“就算知道没那本事,也知道目前活下来更重要,甚至知道报仇将面临的后果,却仍然更愿意坚持去做自己感觉舒服的事,并在心里头找出千万种理由来支持。”
张福林拼命给她摆手,让她别再说下去了。
“你们连自己的心魔障碍都战胜不了,还能有什么路可走?”
轩辕月楼也不理睬,边喝茶边自顾自地说着。
老唐头冷哼了一声,脸色更加难看,压着火气闷闷地反问:“你是圣人?你不会有情绪?”
“有啊,不仅有情绪,还很有脾气呢,不过我很强很厉害,你们呢?”
“最后送你一句话,天地自有人皇出,把你的命留到追随其改变这不堪的世道时,再用吧。”
轩辕月楼把快见底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后,便起身出去了。
“你……你什么人啊你!”
老唐头气的脸色涨红,手指指着她的背影不住地发抖。
“老唐你消消气,这位姑娘年纪轻,又是玄门正宗出来的,所以气性大了点,言辞不中听,你是长辈,就别跟她多作计较啦。”
张福林赶忙解释道。
说什么消消气之类的哪会好使,还是当老唐头听到玄门正宗四个字时,手才缓缓放下,火气被削去了大半截。
张福林心里有些庆幸,被轩辕月楼如此一闹腾,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
至少,刚才老唐头对自己的埋怨,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别处去了。
“张师傅今晚留下一起吃饭吧。”
玲华为他续上了茶水,面露和善地说。
真是个乖巧贤良的女孩子。
“不了不了,别给你们多添麻烦了。”
张福林推辞道,唯恐再待下去又生出无解的尴尬场面。
老唐头看了看他,这老哥俩从青葱岁月到现在,都认识多少年了,自然摸得清其心思,喝了口茶后,略带哀伤地说:“留下吧,粗茶淡饭的简单吃点……今日一别,你我此生还有没机会再见都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