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福本来就热得浑身是汗,见小女儿不分青红皂白歪曲他的意思,更是急得不行。
他挠挠头发,挠挠后背,讪讪地说道:“没没没,阿爹没不同意,阿爹只是……”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许月季还是笑着说:“小妹别担心,阿爹同不同意都不算数了。”
许有福、刘氏以及许丁香诧异地看着她,表示不懂,为什么阿爹不同意也不算数了?难道她要与阿爹反抗了吗?
许月季拍了拍小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似的,嫌弃地说道:“知县大人定了明天落户,谁敢不同意?”
许丁香一听,一掌重重地拍在自己脑门上,“我怎么没想到呢?知县大人可是知县大人呢?”
刘氏像看傻子似的,给自己小女儿翻了一个白眼,她眼中的神采又恢复如常。
许有福愣在那里,自言自语:“那,还要去跟二堂伯商量吗?要是二堂伯不同意,知县大人又定了,那不是……”
许月季总算知道原主的榆木脑袋怎么养成的了,就是遗传她阿爹许有福的。
遇到事情,只会一根筋地想事情,想不出结果就折腾自己。
“去还是要去的,落了户后,不是还要开祠堂,把阿弟的名字入族谱吗?”
最后,许有福还是跟在几个孩子后面,踏着夏日的余晖,走在去族长家的路上。
第二日一大早,许有福就带着自家的黄册去了衙门,知县大人爽快地在他的黄册上添上了一个名字。
许家乐。
安宁喜乐。
* * *
两日过后,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许族长带着一众许氏子孙开祠堂祭拜祖先。
繁琐复杂的祭拜结束后,许族长并没有宣布祭拜结束,而是让大儿子许有宝从家里把许氏族谱拿到祠堂来。
他的话,让原本热热闹闹的祠堂,瞬间鸦雀无声。
许族长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一个个惊讶又疑惑的样子。
下面的人见族长严肃又认真的神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咕着:哪房出事了?出什么事儿了?
按照惯例,除了每年除夕,祭拜祖先时,会把族谱拿出来,在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把这一年新添的男丁记入族谱。
若是平时拿出族谱,通常是发生了不好的事儿。
比如,把不肖子孙逐出宗族,就会即时拿出族谱,焚香烧纸,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不肖子孙的名字用重重的笔墨划掉他的名字。
从此往后,他就是个没有宗族,没有根的人,活着不能再入祠堂,死了不能埋入祖坟。
有人问许村长,可是许村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己这个堂哥,因为当初选村长时,自己媳妇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以至于族长堂哥与自己家多年不合。
除非是族里的事儿,私人之事,这个堂哥是不会跟自己家有任何来往的。
许村长认真一想,心里就不痛快了:族谱都拿出来了,应该属于族里的大事儿了,他竟然连个口信都不给自己一个?
他这个族长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也有胆子大一些的,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许族长:“二伯,什么事儿这么急?”
许族长眼皮都不掀开一下,神定气清地拄着拐杖,笔直地站着。
下面的议论声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许有宝很快就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进祠堂,后面跟着他那个在镇上书院进学的大儿子许家贤。
许家贤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文房四宝。
许有宝父子俩一前一后,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阿爹许族长面前。
许族长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认真辨认了一下,捏着其中一把,对准大箱子的铜锁,插进去,一拧,“啪嗒”一声,铜锁打开了。
许族长拿出最上面一册族谱,也是最新一册,轻放在八仙桌上。
他慢慢地翻开族谱,一页一页地翻动,直到翻到他要的那一页,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抬头,睿利的目光扫视一边祠堂里的人。
“今日中秋节,除了祭拜祖先,乞求列祖列宗保佑我许氏子孙外,还有一件重要之事要告之祖先。”
他顿了一下,目光看向被挤在祠堂角落的许有福,“许氏子孙许有福,上前。”
许有福从人群中走出来,朝许族长面前走去。
他的脸上神色有些微妙,有期待,有激动,也有担忧,有惶恐。
他在许族长三步之远停下来,抬头看了看许族长,又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其中有他阿爹和亲娘的牌位。
只是离得太远,他并不知道哪两个属于他阿爹和亲娘。
“我许氏子孙许有福,十七年前育有一子许家安,五岁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二年来下落不明……”
除了许有福和许族长家几个知情人,其他人并不清楚许族长为什么要在这个庆祝团圆的日子里提起许有福的伤心事。
许族长做族长也已经二十多年了,像这样戳人心窝子的事儿,还没有人见过呢。
许村长更是觉得这个堂哥是不是疯魔了,平日里也就算他最为顾着许有福一家了,今日却如此行事。
“所以,趁着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对此事做个……”
许族长的话还没有说完,祠堂里的人已经在心里帮许族长说完:了断!
原来许族长是要在这个举国团圆的喜庆日子里,把许有福那个短命儿子许家安的名字从族谱里划掉!
祠堂里,一阵子倒吸气声音。
当年,许家安在年二十八掉到白水河里,虽然没有找着尸体,但是寒冬腊月,五岁的孩子,谁会觉得他还能活下来?
本来那年除夕祭祖后,族长拿着族谱,把这一年新添的男丁记入族谱,再把一年中去世之人名字后面做个记号表示已逝时,就有人提出把许家安的名字划掉。
按照族规,夭折的男丁,只能把名字划掉。
但当时,许有福的阿爹,许家安的阿爷——许青山,他顶着压力,据理力争,坚持说“死不见尸”,就说明他大孙子还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