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族长看了这个年久失修的茅屋,屋顶的茅草还是前两年的,这半年来应该是漏风又漏雨吧。
今年刚长出来的茅草,还要等到秋天才能用,这一家子,还有得熬,要是这二丫头是个儿子,许有福还有盼头,可惜了,可惜了。
“月季丫头,你很好,多多看着你阿姐阿妹,有困难就来找二爷爷。”
许月季自然是连声答应,感谢他的帮忙,一直把他送到院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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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有福和刘氏种完一块地豆子,刚进村子就听说这次是小女儿先是被许家兴打了一巴掌,后来又被陈氏关在灶房里打了,她怨恨地剜了一眼许有福,自己加快脚步先回到家。
刘氏顾不上满手满脚的泥土,就想着小女儿伤得怎么样了。
等她看到三个女儿正窝在灶房有说有笑,憋了一路的担心总算舒了一口气。
刘氏则把小女儿从头到脚,细细查看了一遍,发现除了脸上还没来得及消退的红印,再没有别的淤青和伤痕,她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儿脸上淡淡的红印,心疼地说:“阿娘给你呼呼——”
享受完呼呼后,许丁香从她怀里挣脱来,探出头去,看见院子里许有福正在收拾院子里弄乱的柴火,缩回头,凑在阿娘的耳边,小声说着秘密。
“阿娘,你别担心,我没有被阿奶打,都是假的,骗我阿奶骗大家的。大堂哥才是真的受伤了,我力气很大的,比他大多了。你信不信我力气很大很大,信不信?不信你问问大姐二姐。”
刘氏还是以为小孩子说玩笑话,赶紧说:“信!信!阿娘信,你力气很大,比我都大。”她边说边宠溺地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
“我也觉得比你的大,比阿爹的也还要更大。”许丁香神采飞扬,得意洋洋的样子,直接逗笑了灶房里的母子几人。
这时,他们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前院老许家传来的咒骂声。
许有福听说陈氏和侄子被自家小女儿打伤了,就习惯性先去了老许家。
不想去祠堂门前罚跪的陈氏拖拖拉拉就是不动身,正一肚子火气,看到许有福过来,免不得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他生出来一窝的逆女。
骂着骂着,陈氏心思一转,如果自己去跪祠堂,她以后该怎么见人,该怎么管教儿子、媳妇?
现在正好这么一个人装上来了,干脆直接让许有福代替她去跪祠堂。
子替母受过,这才是孝顺。虽然她不是亲娘,但是后娘也是娘,从小到大,他哪一次敢说个“不”?
许有福本来想着默默地受了陈氏的责骂,再回家去看看小女儿的情况。听了陈氏让他去替她去跪祠堂,沉默了好一会,还是起身去了祠堂门前跪着。
陈氏声音不小,加上前后院本来就隔得近,后院老房子里的母女四人也都知道了许有福去跪祠堂,母女几个也没有了说笑的心思,灶房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刘氏确定几个孩子都没什么大碍,就借机说出去清理一下身上的尘土。
等许芙蓉姐妹三个把野菜糙米粥端上桌,没母女几人默默地端起粥喝,有人提起许有福。
等许有福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红肿,一瘸一瘸地回到家,借着月光,他看到桌上留着一碗粥,这是家人留给他。
一瞬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他和刘氏的屋子,他慢慢地躺上床,听到刘氏翻身,忍不住低声询问:“三,三,三丫头没事吧?”
刘氏看着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与十几年前相比,感觉变了很多,又感觉什么都没有变。
从十七岁到三十三岁,从前麦色的脸色还是麦色,眼角和眉心多了好几道皱纹,头发依旧浓密,黑发间漏出丝丝白发,高大魁梧的身材少了挺拔,多了微微的驼。
他还是老实本分,还是忠厚善良,还是先顾着老许家,把自己的小家,把自己的媳妇和几个女儿放在后面。
刘氏对这个当年自己难怪希望而嫁的男人实在是不知道该抱什么想法。
成亲前,刘氏觉得他是个老实本分、忠厚善良,能过日子的人,后来的日子里,她发现他真的是老实本分和忠厚善良,而且过了过了头,他也是能个能过日子的人,可惜他是能跟爹娘过日子,跟她过的日子都得由着他阿爹阿娘。
她被陈氏的一次次磋磨时,她无数次期待他能勇敢的现在他的前面,帮她说一句话,替她做一件事,只剩每一次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的儿子被弄丢时,她伤心,伤心欲绝,她想大声地质问他们。
为什么要带这么小的小娃子去赶最热闹的年集?
为什么把孩子的阿爹留在家下地,不让作为孩子阿爹的他带孩子去?
为什么没有人专门带着孩子,而要在闹市松开孩子的手?
为什么作为孩子的阿爹他却跟她说不怪别人,只怪自己没福气
为什么他只会在她三更半夜想儿子时只会说想开一点,想想以后的日子?
后来,她接二连三生了大女儿、二女儿和三女儿,她也认命了。
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她所求只剩养大女儿,直到她们出嫁。
她除了把对孩子的想念和愧疚深埋心底,继续当他们的木讷寡言的儿媳妇,她继续当他木讷寡言的媳妇。
去年分家,他们一家五口人第一次自己一家人吃的第一餐饭,虽然是白萝卜糙米粥,一人只分了一碗,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同样的笑脸。
她以为这是老天爷对她的馈赠,是她命运的转折,是丈夫的转变,是女儿们以后美好的生活。
事实证明,这些只是她妄想。
许有福还是那个许有福。
“还没死呢,你要不要去前院叫你阿娘和你大侄子过来再补打一顿?”
许有福讪笑,不好意思道:“瞎说什么话,哪能呢?”
“你怎么不能呢?你一直就是这么干的!”说完,刘氏直接背对着他,不再理他。
许有福也不再说话,在漆黑的夜里争着眼睛,久久睡不着。
许有福也一直清楚自己没能耐,总是顾了老的就顾不了小的,所以媳妇和孩子一直跟着自己受苦受累。
但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早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以前做惯了的事,他只能按着习惯继续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