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寒的脸苍白得像是白纸,仿佛一戳就会破般脆弱。
池水混入鲜血,那鲜血竟然不溶于碧绿的水中,而是逐渐汇聚成一团。
沈君寒在那团血上看了一会儿,眼中透出一丝厌恶。
随后,他平缓了呼吸,微微闭上眼睛。
神识在身体中流转。
他第一次看得如此清楚。
他的内府之中有一条小黑蛇。
小黑蛇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浑身都在发抖。
沈君寒并未停手,伸手抓住那条黑蛇后便猛地往外一拉。
他浑身上下顿时产生比之前进入池水时还要剧烈千百倍的疼痛。
那种疼痛,好像是把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扯出体外般,丝丝入扣。
疼也好……疼得越久,是不是证明,拔掉得越干净?
沈君寒唇角含血,直接从内府中把那条小蛇强行扯了出来,那小蛇从内府出来后竟然没有消散,沈君寒随手便把它扔进了水池中。
水池中的那团鲜血像是受到指引般一拥而上,把那条小蛇包裹得严严实实。
沈君寒疼得厉害,只记得自己又顺手扯下了灵台里虚虚实实的各色丝线。
那些丝线跟着没入了血团中,直接进入了小黑蛇的身体。
这番动作消耗了沈君寒所有的精力,他再也忍不住,直接趴在水池边上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感受着自己内府一片清明。
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般通透。
就连那些纠缠了他很多年的背叛和仇恨,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换上衣服,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已是冰冷一片。
但他还是很疼。
剥掉妖兽血脉,剔除自己大半的七情六欲,让他成为真正的人,但同时也让他受到了极重的伤。
沈君寒勉力走出洞穴。
在踏出去时,回头看了看。
那团鲜血已经全部隐没在小黑蛇的身体中,在他视线看过去时,还甩了甩尾巴。
沈君寒知道它没有死。
他抽出剑又踌躇的走到水池边,手微微抖了抖,却又收回了剑。
这次,他没有再回头。
洞穴外已是冰天雪地。
他受伤很重,灵力也散得个七七八八,在他意识到不妙想要重新回到洞穴时,一头栽倒在雪地中。
良久。
他感到一阵温暖。
周身像是升腾起细密的暖意,让他饱受痛苦的身体得到了些许喘息。
他在迷茫中睁开眼。
穿着黑色衣袍的男人转头看着他。
他神色肃穆,浑身上下充满了仙气。
“小友为何一个人晕倒在雪山中?”他说。
沈君寒眼神落在他身旁的仙剑上,那剑仿佛知道自己能被看见,还欢快的动了动身体,发出清越的嗡嗡声。
他抬眸四处看了看。
他在一处山洞中,面前仙人般的男修生了一团火。
那团火幽幽地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温和又不至于灼伤人的温度。
他被放在地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轻薄的织物。
沈君寒从地上坐了起来,抬眸看着面前的人,并未说话。
他那双眼睛里粗看时没有一丝情绪,男修却从他身上看出了些什么。
“罢了,相逢既是有缘,倒也不必说明来路。”
沈君寒抓了抓手下的薄毯,声音有些沙哑:“……你是谁?”
“为什么要救我?”
“凌霄剑宗玄清,为何救你,大概是闲的。”男修这般说。
他上上下下看了看沈君寒,轻笑一声:“上品灵根,天生剑骨,是个修剑的好苗子。”
“你师承何处?”
“……没有,我没有师父。”沈君寒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攥紧了薄毯。
“哦?”玄清在他身上看了看,“有趣有趣。”
“既然没有师父,你可愿拜我为师?”
沈君寒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真的愿意收我为徒?”
“自然。”
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剔除了妖兽血脉,所以马上就被人看重了?
他做的事情,果真是对的?
以前的沈君寒人人喊打,现在……不过是没了那副血脉,他马上就要有师父了?
师父……
也是他可以拥有的?
沈君寒害怕男修反悔。
他立马掀开薄毯,冲着玄清跪了下去,狠狠地磕了个头:“师父。”
玄清笑了出来,微微一抬手,沈君寒便感到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扶了起来。
“这么用力你脑袋不疼吗?”
被削弱的七情六欲也能感受到喜悦。
很多年后,沈君寒依旧记得在这个小小的山洞中,温暖的火堆。
就像是……苏晚的拥抱般。
他神情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的一人一蛇。
夜渊此时离开了苏晚身边,有些警惕的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苏晚趴在灵池边,撑着脑袋看着夜渊,似乎对自己刚刚的问题一定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夜渊被她问得烦了,这才说:“沈君寒有什么好八卦的。”
“他那个人,就是个懦夫。”
苏晚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说我师父是懦夫?难道你知道什么?”
沈君寒有些仔细的看着苏晚脸上的神情。
要是她知道真相,还会拿他当师父吗?
整个凌霄剑宗,恐怕没有几个人会愿意有他这样的师父。
夜渊靠在水池边,在月光下,他光裸的胸膛上点点水珠清晰可见。
这蛇身材还挺好看的。
苏晚抽空想。
夜渊眼神落在远处,显得有些迷茫,最后才说:“他以前的日子有些苦,躲躲藏藏的,后来,他舍弃了一些东西,拜了凌霄剑宗玄清尊者为师,从此一片坦途。”
“我说完了,你可还满意。”夜渊转头看她。
“不太满意。”苏晚摇摇头。
她在水中往前一步,拉了拉夜渊小臂:“为什么你会说我师父是个懦夫?”
夜渊眼神有些恨意。
“明明他的痛苦是别人造成的,为什么他却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不对,他也有错。”夜渊冷笑一声:“太过在意别人的目光,跟傻子一样,他怎么会没有错?”
“甚至于,他还不够心狠。”
“他口口声声说不杀我只是害怕牵连到他,但若是第一次看见我时就杀了我,他也不会搞到现在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
“不是个懦夫还是什么?”
夜渊永远记得那一天。
他刚刚有了意识时,醒过来便察觉到自己在一处水池中。
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看见沈君寒走出洞穴,又往回走。
夜渊知道这个人恨他,不然也不会把它直接从身体中如刮骨般强行撕开。
但他身上的气息又让他想要亲近。
他只是一条小小的蛇,那时候既害怕又委屈。
他出去又回来,是不是想要杀了他?
夜渊的眼神对上了他的。
却见他紧了紧手中的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头步履蹒跚地离开。
小蛇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心想。
也许他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般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