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回到庄宅时,黑夜早已过半。
但即便如此,黎明前的时光,对穆戎来说,依然十分漫长。
徐容容睡得异常乖巧,保持着刚入睡时的姿势,一动未动。
穆戎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生病的样子,但不管哪次,都不如现在这样,令他恐慌。
看着她青紫的面色,还有那异于常人的体温,穆戎的脸上同样蒙上了一层青灰之色。
他紧握着徐容容的手,感受着她失衡的体温,不管他如何努力,掌心中的手依旧冰冷如常。
他的唇紧紧抿着,脸上和手上皆是尚未干涸的血痕,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看着触目惊心。
洛书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小姐这里有奴婢和文摇守着,侯爷还是先处理下伤势吧。”
“不必。”他头也没抬,目光沉沉的看着床上的少女,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动向。
终于,门外传来了一丝异响。
穆戎蒙上一层灰暗的眼睛瞬时亮了过来,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了房外。
黎明前的黑暗,往往会给人带来绝望的孤独感。
今日,尤甚。
一个身影重重的落进院中,是穆陆,他的身上还驮着一个人。
“爷,属下将王府医带来了。”
从京城到宅子里,一路的颠簸,将王府医震得七荤八素,若不是穆陆扛得稳当,只怕他早已瘫软。
他抬起头,见穆戎面色难堪的站在面前,当下便立刻从穆陆的背上下来,袖口胡乱擦了擦脸:“下官……”
“免礼,快进去看看她。”穆戎打断了他。
“是!”王府医不敢耽搁。
徐容容的房间里,三个碳盆正泛着通红的火焰,但即便如此,依然抵挡不住屋中的隐隐透出的寒意。
“这……”王府医心道不好,连忙坐在徐容容床前同心探脉。
可是,徐容容的脉象之复杂,是王府医平生罕见,他的手指搭在徐容容的腕上,几乎要冻木了。
越到后面,对脉象的探知越来越弱。
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医术高明,虽然没有入太医院就职,但京城贵人都知晓他的名声。
他为京中贵人探脉无数,唯独徐容容让他感觉不同。
初见时,她的营养不良,以及在府中的遭遇,让他心有戚戚焉。
后来,她借徐柳氏下毒一事,彻底除去了她在徐府中最大的威胁,这样“大逆不道”的胆量令他感叹。
她在江南为昱州百姓所作之事,他亦有所耳闻。
就是这样的少女,如今竟成这副模样……
而他,竟然束手无策!
“请恕下官无能!”王府医一脸的愧色。
穆戎闻言,喷出一口鲜血。
“侯爷!”
“爷!”
众人惊呼,王府医忙要为他看诊。
穆戎抬起手阻止了他:“无妨。”
这一夜,穆戎的精力损伤太多,方才为了给徐容容虚寒,内力也消耗大半,因此,乍然听见徐容容无医的消息,便一时抵挡不住,才会这样。
穆艾是最懂自家侯爷情况的,他忙劝慰道:
“爷别太着急!洛尘正带着舒郎中在回来的路上,他的医术高明,想来定有法子。”
穆陆亦是连连点头:“他的脚程比属下稍慢,但应该也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舒庆在洛尘的陪同下,疾步进了院子。
两人亦是与王府医一样的狼狈。
“县主怎么样了?”舒庆开口的时候,声音满是沙哑。
方才来的路上,洛尘已经将徐容容的症状描述了大半,这种情况舒庆也是闻所未闻,于是追问穆戎:“如今还是体若寒冰?”
穆戎点了点头。
舒庆便不敢耽搁,立即上前。
看到徐容容的脸色,他便知道为何房间中会有如此凝重的气氛。
他深吸一口气,稍稍稳住心神,接着将冰凉的手指,搭在徐容容同样冰凉的腕脉上。
渐渐的……在他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先前洛尘描述的时候,他只觉得是这些人太过关心徐容容,因此大惊小怪。
毕竟,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病症?
但如今,他才知道洛尘所言非虚……
他从未遇见这样古怪的脉象,若说身染重症,但她脉象极其有力,比之年轻男子不遑多让;但若说她完好无事,又怎么会是这副寒彻入骨的样子?
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好像沉入了这脉象之中。
王府医亦围了过来,方才给县主诊脉时,越到后面,越是因寒冷感受不到脉象。但眼前的这位医者,竟能坚持这么久?
又过了许久,舒庆才缓缓睁开眼。
“如何?”穆戎看着他,眸中闪烁着希冀。
面前的人,是后来被誉为京城五绝之医绝的舒庆。
若连他都无法的话……他不敢再想。
舒庆缓缓道:“县主是身染怪毒。”
“染毒?”穆戎的眉头深锁,“可知是何毒?”
舒庆摇了摇头:“正因为在下生平从未见过这种毒,因此才称其为怪毒。”
“此毒对容容会有何损伤?”穆戎问道。
“虽然不至于让人立时毙命,但……只怕按此发展下去,县主的身体熬不过十天。”
“十天?”穆戎瞳仁一缩,“可有法解?”
舒庆思忖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若要解毒,需得探知县主身中何毒才行。”
“容容的坐骑亦中毒而亡,是否可有由此探知一二?”
舒庆眼睛一亮:“坐骑在何处?”
穆艾忙上前:“就在后院,属下带您过去。”
此时,天边已蒙蒙亮,舒庆离开时王府医亦一同跟上。
于医者而言,越是医术高超之人,越是将学习和探究看作是一生所求。
去往后院的路上,王府医问道:“县主的脉象强劲有力,您是如何探知她是染毒所致?”
舒庆的性子一向孤傲,若在以往定然对陌生人的问话不屑一顾,但如今,他扭头见到王府医的模样,便知他亦是为了徐容容连夜赶来的,因此便多了一些耐心:
“我刚才诊脉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县主的脉象在这一炷香之内又加强了一丝,若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十日,县主便会因脉力亢奋而猝死,寻常人出现这种情况,若这不是中毒所致,我想不出还能作何解释。”
“原来如此,先生高明!”王府医后退半步,“在下姓王,是在工部尚书府中一名府医,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哦。”舒庆闻言,闷声回道,“我叫舒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