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六百里加急的折子后不久,猎宫之中的大雨也停了。
雨后的草原,积水快速散去,草地散发出阵阵馨香,深吸一口便让人心旷神怡。
不远处的烈山浸润在水泽之中,硕大的叶面随风舞动,散发着幽幽光点。
雨后的彩虹环绕着烈山,让这座猛兽横行的山脉多些一丝柔情。
可惜的是,这样的美景,如今无人欣赏。
因为皇帝下旨,命猎宫行营即刻拔营回京,不得耽搁。
与来时众人的欢欣雀跃不同,回去路上每个人的脸上尽是郁郁之色。
大家都知道,之所以突然回营,必定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
因为身份的变迁,徐容容换成了县主仪仗。
文摇欣喜的望着两匹驾车的高头大马,它们背负着厚实的紫檀车驾,整列马车显得厚重庄严。
她们的车驾跟在威远侯府之后。
临上车时,穆易硬着头皮过来:“县主……”
他话音未落,徐容容就从药囊中取出已改良好的止血药膏,抛给他:
“记得给侯爷按时换药。”
只一句话,就让穆易过来想要请她前去侯府马车的话,哽在喉中。
“县主好无情呐。”穆易心中喟叹。
因为事情紧急,因此回京的马车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
但文摇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摇晃,她正跟自家小姐分享着打探来的消息:“听说是江南四州发了水灾,因为道路受阻消息今日才传到朝中,陛下这才着急回京。唉……不知道江南百姓这些日子时怎么熬过来的。””江南富庶,又多雨水,百姓日常也多有防备,因此一时半会儿恐无大碍,唯恐处理不当,遗祸持久。”江南对于徐容容来说,留下的并非什么好的印象。
因为前世的文摇和洛书,就是死在那里。
至于这场水灾,她前世一心牵挂着穆戎的伤势,因此对于水灾她只记得一些碎片。
这次水患灾祸绵延了整整一年。
最开始的赈灾举措见效甚微,皇后甚至带头捐出首饰银两,连同赈灾银一起发放到了江南。
由于皇后和后宫众人以身作则,京城贵女官眷自然纷纷慷慨解囊。
父亲徐朝前也想效仿,但徐柳氏哭诉自己一直在用嫁妆银子贴补家用,实在拿不出银钱来,只能捐几件首饰。徐朝前不愿在同僚中丢了面子,只得将自己在京城两间营收极好的瓷器铺子草草卖掉。
她还是后来在侯府中从柳莹儿那里才知道,那铺子其实被徐柳氏偷偷买了下来。
京城人喜华贵,瓷器铺子极为赚钱,徐柳氏眼红了许久,多次跟徐朝前讨要不成,于是借此机会彻底算计过来做自己的私产。没想到年后番邦交易开放,大周的瓷器在番国间极为流行,其中利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徐柳氏更是凭借这两个铺子,将徐朝前牢牢攥在手心之中。
今生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当然也不能留给徐朝前。
徐容容托着腮,盘算着出手的最佳时机。
文摇递了一盏茶过来,压低了声音:“奴婢还听说,因为统管江南道的黜陟使大人是太子妃的伯父,因此今日陛下对太子发了好大一通火。”
徐容容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听她说完便笑道:“洛书不在,你倒成了打探消息的小能手,连这等隐秘的事都能探知。”
文摇吐了吐舌头:“是下午备车时,艾副将说与奴婢听的。”
“哦?”徐容容挑眉,“他倒愿意与你呆在一处,莫不是心悦你?”
“小姐别打趣奴婢了,他可是侯爷的副将,战功累累,而奴婢……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奴婢?”
“他是军中之人,行事倒也果断,未必会像世家俗人那般看重身份。更何况,待将来你改了籍,便不再是奴婢,可以嫁娶自由,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文摇又沏了一盏茶,递过来:“即便小姐给奴婢销了奴籍,奴婢也只是一介平民。艾副将如今得侯爷看重,又有……雄心壮志,将来必不会只局限在副将一职。他那样的身份,奴婢即便高攀也不过是个妾室,说到底还是个奴婢。既然小姐都为奴婢销了籍,奴婢又何必再作践自己呢?”
“你倒是通透。”徐容容怔愣片刻,便不再说。
能认清现实,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文摇瞥了眼窗外:“侯爷车上的帘子,一直冲着咱们这面开着,必是想见小姐一面,小姐要不要过来?”
徐容容一动未动:“有什么可看的,我脸上既没有开出解语花,也没有长出血竭草,让他看到也不能治伤。”
文摇:“……”
她想将猎宫中侯爷两次为小姐疗伤的事说出来。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小姐如此决绝,应是有她自己的道理。
……
急行一个时辰后,京城那巍峨的城墙就近在眼前了。
徐容容掀开车帘远远望去。
如来时一样,城门口处站满了等待进城的人,为了避让帝王圣驾,他们被禁军拦在一旁。
忽然间,一道身影蓦然闯入她的视野。
徐容容心里一惊,再次定睛看去时,却又不见了。
“咦?”她暗自奇怪。
“小姐怎么了?”文摇问道。
“没什么,许是眼花了。”徐容容自言自语。
她方才,似乎看到了……楚河?
那个箭术精湛,将她一箭穿胸的人。
对于那个人,她并无多少恨意。
因为她知道,他不过是武天骐的武器而已。
杀谁?或者不杀谁,都不是由他决定的。
她记得,他曾在她被其他女眷羞辱时,出言想帮。
也曾在大雪之夜,撑着一盏灯笼,沿着宫城墙角帮她寻回丢失的玉扣。
他虽然杀了她,但也曾帮过她。
可是……她明明记得,前世他是两年后才因为被武天骐所救,才入京助他。
所以,刚才的确是眼花了吧。
徐容容放下车帘。
而不远处,一个带着雨笠和斗篷的男子低下头隐匿在人群之中。
他握紧手中的玉扣。
待到马车远走,他才抬起头望向那顶挂着“平安”玉牌的紫檀车驾,目光灼灼,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