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卯时。
徐州彭城南郊有云龙山,山分九节,蜿蜒起伏,状似神龙,昂首向东北,曳尾于西南,山峰常年有云雾缭绕,因而得“云龙”之名,登云龙山南眺,即可见重重叠叠一大片看不到边的亭台园林。
此处不是什么皇家园林,而是南宫家族的三大分院之一,最有名的徐州分院。
作为徐州分院的主事人,南宫弘一夜未眠,一直在书房里办公,因为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传来,他这几天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让周围的人不寒而栗。
他一手操办的与慕容世家联姻之事,居然在广陵被一个叫做邪道盟的组织给破坏了,不仅慕容家的人死伤惨重,而且连本次出嫁到南宫家的新娘子也因为此事离奇失踪了。
南宫家在他这一代,有三子四女,除了不愿出嫁、一心协助父亲主持大院的南宫飞雪以外,其他几个南宫家的女性,都以联姻的形式与四大世家的宇文、轩辕各家族结为亲家。
只有慕容家族是一大空白,好不容易到他来主持时却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
如果不尽快处理好此事,南宫家和慕容家将在江湖上名誉扫地,而且他在南宫家内部更要成为别人的笑柄。
尤其是那个自己一直苦苦相盼的下一任家主之位,原本整个家族就数自己的声望最高机会最大,而且老爷子的年岁也日渐偏大,今年初就隐隐表达出了退位之意,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弄砸了联姻大事,那……
南宫弘不敢也不愿意去想象这个后果,不过,他一直坚信只要不是既成事实,就一定有办法解决和弥补。
而且,就算有些事已经出了最终的结果,只要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和巧妙合理的设计,也会变成不一样的结局。
他揉了揉太阳穴,在脑海里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开始下命令。
“派南宫曦去一趟广陵,调梅山三兄弟跟着他,告诉他们,此去只为表明我南宫家的态度,不求真相,不问缘由,务必将广陵能遇到的邪道盟的帮派赶尽杀绝!”
“是。”屋外的一个声音回答,然后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再通知我二弟南宫浩,就说我拜托他去一趟姑苏慕容家,代表我南宫家向慕容家道歉,同时重申我南宫家合作之决心,绝不会因为此事有任何动摇。”
他一边叙述一边抬头思考:“另外也让慕容家的人得知,此次事件中的罪魁祸首殷老夫子也是我南宫家的仇人,半个月前我二弟的儿子南宫珉就死于他手。”
“遵命。”黑暗里另一个声音回答,随着身影一晃,又消失不见了。
南宫弘开始在书房里慢慢踱步,然后他挥了一挥手,一直在他书房持笔磨墨伺候的美貌侍女走上前来,微蹲行礼等着他安排。
南宫弘并没有说话,他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叫璟儿来我这一趟。”
这名侍女一听,低眉顺眼的脸上就突然浮现出一片红霞,眼眸里也露出一副崇拜激动的表情。
她的腰弯得更低了,毕恭毕敬地回答:“遵命!”然后慢慢退后离开了南宫弘的书房。
南宫弘听着这个侍女远去的脚步声,他很清楚也很能理解这个侍女的崇拜爱慕之情。
因为他自己也很满意这个儿子。
南宫璟,南宫弘的二儿子,与轩辕烈并称“南北双杰”,乃是南宫家青年一代武艺最高最杰出的人才。
他也是这次南宫慕容家联姻的主角,慕容秋月的未婚夫。
原本一开始的安排,是由作为新郎官的南宫璟亲自前去慕容家接亲的。但是安排一出,就受到了来自金陵南宫大院的压力。
认为无论家世身份和江湖地位,南宫璟都远远强于落魄已久的慕容家任何一人,没必要让新姑爷屈尊降贵去接亲,要求是由慕容家自己派人送亲过来,到广陵后南宫家再派人接应来彭城完婚,结果却酿成了大祸。
南宫大院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哪些人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以老爷子的身份发号施令呢?
这些人是真的为了维护南宫家的身份和地位,还是故意给慕容家和自己难堪,然后趁机搅黄这一场轰动江湖的联姻?
南宫弘心知肚明,他冷笑一声,又重新坐了下来,然后在桌上已经铺开的宣纸上提起笔开始写信。
等南宫弘写第二封信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洪亮的宣佛声:“阿弥陀佛,老衲前来拜访檀越。”
南宫弘喜出望外,扔下手中的笔,一把将没写完的信纸揉进手心,叫道:“居然让大师屈尊前来敝处,晚辈不胜荣幸,快快迎进!”
他手掌一挥,刚才掌中的纸团此时已化做了齑粉,在空中散成一片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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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距离彭城徐州分院有千余里的广陵城,却是一番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景象。
何彦诚正带着一帮长乐帮的兄弟骑行在凌晨的长街上,众人皆骑着骏马,一路上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往忘园的方向奔去。
他是接到帮主宫少羽的通知,要加派人手护卫这个慕容家的驻点,一旦慕容家再有任何差池,广陵的帮派都会受到牵连,而且长乐帮目前也与慕容家达成了合作协议,共同对付邪道盟,已算是同一个阵营。
突然,一支长箭从侧前方的一家商铺屋顶上射来,何彦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箭柄。
“有刺客!保护何副帮主!”其他帮众见状大呼,纷纷勒缰停马抽出了兵器。
“奶奶的,不准叫我何副帮主!叫何少!”何彦诚生气地敲了身旁叫得最大声的分舵主一个脑蹦儿。
“何少……”分舵主委屈地捂着脑袋叫道,何彦诚满意地点点头,他低头向手中的箭杆看去,只见箭尾的白羽底部刻有一个白鹤展翅的符号,正是白羽堡的印记,但箭头却早已被人取去,一看就不是行刺而是送信。
果然很快在他握住的箭柄上方,发现了一个行刻得很细小的文字。
何彦诚看罢,心里暗惊,不过他脸色不变,转头对身旁的分舵主说道:“你们不要停留,速去忘园!我自己来处理这些刺客。”
“遵命!”这个分舵主也不多话,振臂高呼:“兄弟们,继续前进!”众人齐声附和,马群继续前进,很快如急涛汹涌而去。
“是白羽堡的哪位兄弟,能否露出真身?”何彦诚看着四周,朗声问道:“阁下又是从何处得知这几个字的?”说着,他双手轻轻一握,将这只箭折成了两半。
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从商铺的屋顶上站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然后身形一纵,向远处跃去。
何彦诚愣了一下,那黑色人影却又在远处的屋檐上停下了脚步,脑袋向侧后一摆,示意他前来。
何彦诚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性格是明哲保身为主一般不愿涉险,不过他刚看了箭上的文字后,深知其中干系重大,只得在一旁的客栈外的系马桩上系好马匹,脚下一点,跟在黑衣男人的后面向远处飞去。
两人在无数的屋顶上纵跃,此时天已大亮,已不适合这种夜行的方式,但前面的人却不停步,又向前奔了数十里,来到一处宽敞的地方,两人这才相继停下来,但彼此还是隔有数十丈之远。
“阁下是哪位?”何彦诚四周环顾,却没发觉有人埋伏的迹象,他一边暗自警惕一边问道:“约我前来,所谓何事?”
那黑衣人转身过来,拉开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让何彦诚无比震惊的脸。这是一个身材硕长、两鬓斑白、面带沧桑但依旧英俊的中年人。
“你……你是大哥吗?”何彦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是说你二十年前就因病身故了吗?你……你还活着啊!”
何彦诚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广陵城风起云涌,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自己大哥居然突然死而复活,还特意前来找上了自己。
来者正是何少卿,昔日的江湖三大公子之首,长乐帮的第一代帮主,也是何彦诚的亲大哥。
何少卿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他看向何彦诚:“怎么,你一定没想到吧,我居然没死,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更多呢。”
他又脱下了自己的夜行衣,里面露出一身白色长衫,胸前刺绣着熟悉的白鹤祥云的图案,正是白羽堡的图腾。
“你是白羽堡的人,大……大哥你什么时候加入了白羽堡的?”何彦诚瞪大了眼睛:“莫非这二十年来,你一直在白羽堡向堡主的手下行事。”
“你猜的有一半对,我确实加入了白羽堡。”任少卿淡淡笑道:“不过我不是在向堡主的手下办事。”
何彦诚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大哥居然混进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而且是以掘墓盗宝为生被江湖人士所鄙视的黑道帮派。
何少卿也不多话,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只是看了一眼,就抛给何彦诚,何彦诚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住,却见是一个玉佩。玉佩的反面上篆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在空中飞翔,正面翻过来确是刻着一片繁华复杂的云纹,云纹的中间刻着四个字“祥云瑞鹤”。
“这是?”何彦诚不解他的大哥为何扔给他这个玉佩,虽然这个玉佩可能价值不菲,不过与他大哥在白羽堡何人手下做事又有何关系?
“这可是白羽堡世代相传至今的掌门玉符。”何少卿微微一笑,说道:“只会由上一代堡主传给下一代的接班人。也就是说,谁拥有这块玉佩,谁就是白羽堡的堡主,就可以掌管白羽堡和数千帮众。”
“什么!”何彦诚大吃一惊:“你……难道大哥你就是……”
“没错!”何少卿哈哈大笑,走上前来从何彦诚手中取回玉佩,说道:“我就是当代白羽堡的堡主,是我让白羽堡加入了邪道盟,也是我派人前去琼花观挖掘花根!”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何彦诚听得是目瞪口呆,他感觉整个天地似乎翻了个,现在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自己已经无法独立思考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何少卿咬牙切齿地说道。
“复仇,大哥跟谁有仇?”何彦诚问道。何少卿冷冷一笑,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何彦诚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脸色变得无比煞白。
只见远处一片粉墙青瓦,飞檐立柱,亭台楼阁相间,正是长乐帮的总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