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七巧斋,三月三十,辰时。
萧山和叶玲儿此刻正跟着何彦诚何副帮主一起来到了一座庭院里,园中回廊曲折,花木葱茏。松鹤山石,藤架花圃,亭台歌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何彦诚带着二人走过小穿堂,只见眼前豁然开朗,这里处处皆是雕梁画栋,珍花异草。不远处,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于花木深处泻入一方小池,让这方小小的天地如人间仙境一般。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七巧斋?”萧山环顾四周,有点好奇地问道:“怎么没看到人呢?还有那些琳琅满目的各类货品在呢?”
何彦诚一边在前带路,一边笑道:“萧兄弟,你说的是七巧斋的店铺吧,就在这个院子前面的街道上,这里可不是卖货的地方,而且一般是轻易不会让人踏入的。这可是七巧斋二十年前创办人,谢掌柜谢老隐居的地方。”
“啊,原来此处乃是长者的住所啊,难怪我看小院布置得如此精致高贵又幽静典雅呢。”一旁的叶玲儿也忍不住赞道。
“那是,那是。”一听叶玲儿这仙子般的人物也表达赞同之意,何彦诚乐得合不拢嘴,他的胸膛挺得更高了。
三人走完这段抄手走廊后,何彦诚开口说道:“萧兄弟,叶仙子两位请缓步,前面我们就要到了。”
于是两人随着何彦诚来到了一处幽雅的内室,却见这个内室非常简洁质朴,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摆着一张檀木茶几,几个蒲团,一位老者此时正背对着众人在慢慢品茶,一个垂髫童子站在一旁,正对着一只红泥小炉扇火。
“谢老掌柜好。”何彦诚恭恭敬敬地对着老者行了一个礼,老者这才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众人,抬手道:“坐,坐。”
等众人都坐下后,老者的目光此时才缓缓落在了萧山的身上:“我昨晚收到宫二公子的消息,说他的一位朋友今日要来找我,听说是让我鉴别一样二十年前的饰品。他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你吧。”
“是的。”萧山也恭恭敬敬地回答,接着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只母亲留给他的一直小心保管的银手镯。
“这个是……”老者拿起这只有些发黑的银手镯,掂了掂,说道:“这确实是我七巧斋出品的首饰,是给刚出生小孩带的吉祥镯,这种制品已经颇有年份了,应该是二十年前的手艺。”
然后他把手镯举了起来,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看了看,突然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了银手镯内圈里的花纹上去了。
“这个,这个是!”他有些激动地挪动着身子,最后站了起来,匆匆走出了内室,来到了小院里,将手镯高高举起,对着明媚的阳光再三端详起那些繁华精美的花纹。
“谢老掌柜可有发现了?”内室里的何彦诚也跟着老者一起激动起来,兴奋地问道。
老者点点头,他又走回房间,轻轻将手镯放下,转身看着三人,缓缓说道:“这是我二十年前为一位富家公子亲手打造的,刚才看到花纹我就觉得眼熟,现在慢慢回忆起来了,我还记得这是那位公子准备送给即将出生孩子的礼物。”
萧山激动万分地站起身来,对着老者鞠躬道:“谢老掌柜可还记得当时具体的情形?可曾知晓那位公子住在广陵的哪里?”
老者摇了摇头,苦笑道:“当时那位公子雍容华贵气度非凡,一看就是豪门世家的子弟,我等乃商贩市井之辈,如何知晓那位公子的具体住处。而且那位公子我也只在订货和取货时见过两回而已。”
“是吗?”萧山不由泄了气,有些发愣地接过了老者还回来的银手镯。确实,时隔二十年,而且只有寥寥几面之缘,能记住此事都已实属难得,要想打听到更详细的情况根本就是不太可能。
叶玲儿坐在茶几边上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怜悯又有些惭愧,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也没说出来。
“萧兄弟,还想再了解些其它什么事吗?”何彦诚看到萧山似乎深受打击,关怀地问道。萧山摆了摆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谢谢,不用了。”
他沮丧地紧紧握着银手镯,心里即悲又苦,转身向门外走去,很想立刻离开这里然后找个地方静一静。
“等等!”看着明显大失所望的萧山即将走出内室,老者在身后喊道:“这位小哥,你走之前能否告诉我一下,你跟这只手镯的主人是什么关系?跟那位公子又是什么关系?”
萧山慢慢停下脚步,内心深处的失落、无助和痛苦让他不由自主往门口走去,但生为儿子的骄傲和自尊又让他转过头来。
他苦涩对老者拱手道:“在下……我就是这个银手镯的主人,这是我爹我娘从小送给我满月的礼物。那位在您这里专门定制手镯的公子,就是我的父亲。”
“什么,难道说,你是慕容家三公子的儿子?”老者大吃一惊,仔细看了看萧山的脸庞,顿时泪流满面,起身就拜。
萧山正满头雾水地扶起他,这时他身旁的何彦诚也激动地蹦了起来,指着萧山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
“怎么了?”萧山看着这两人大惊小怪的表现,有些摸不到头脑。
何彦诚吞了一口口水,这才缓过气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可知长……长乐帮是谁人所创的吗?”
“不是你和宫大当家两人吗?”萧山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何彦诚。
“不是,长乐帮在二十多年前创立时,我当时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哪有这个资格。”何彦诚又喘了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说道:“当时创立长乐帮也不止宫大哥一人,而是由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公子共同商议,才产生了创立长乐帮这个想法。”
“哦,我说反了。”何彦诚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继续说道:“其实更应该说是由于这三个人联手创办了长乐帮,得以一时成为江湖的美谈,才被江湖人士送上三公子的尊称。”
“是哪三位?”叶玲儿看了眼不知所措的萧山,问道:“怎么还有慕容……还有伯父也在里面?”
“这三人当时可以说是莫逆之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包括在下的大哥,大公子何少卿,还有就是宫少羽宫二公子,以及萧兄弟的父亲慕容轩慕容三公子。”
“而且据我所知,一开始带头出面的组织者,却不是我大哥和宫二公子,而是萧兄弟的父亲。”
“什么!”萧山和叶玲儿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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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父亲二十多年前一直住在广陵吗?还跟你大哥以及宫帮主一起创立了长乐帮?”萧山激动地看了看何彦诚,又转头看向已经起身的老掌柜。
老掌柜老泪纵横地看着萧山,哽咽地说道:“少公子,您问的这些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三公子对我有伯乐之恩。当年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对我的提拔重用,哪有我谢某人的今天!”
何彦诚在一旁点点头,补充道:“七巧斋也是当年慕容三公子一手创办的,谢老掌柜就是他当年提拔出来的。也多亏三公子的慧眼识珠,七巧斋才能发展壮大,成为江湖上最为出名的店铺。”
“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萧山不断咀嚼着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他从小就一直很陌生,偶尔被别人提起时他都毫无感觉,现在却是越嚼越有味道,就像刚饮了一杯陈年的老酒,沉淀下来后那种醇厚浓郁又芳香醉人的感觉开始慢慢从心底沁出来,让他为之激动和喜悦,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飘飘然。
“既然少公子是三公子的亲人,我也不会再有所隐瞒了。”谢老掌柜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缓缓说道:“这个银手镯是二十多年前三公子让我特意为他的夫人定制的,内圈里的花纹是我按照他画的琼花模样进行的雕刻。”
“那你有见过我娘亲吗?或者我爹有告诉你他们住哪里吗?”萧山焦急地询问,谢老掌柜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琼花?这是琼花的花纹吗?”一旁的叶玲儿突然插嘴问道。
“是的,琼花大而瓣厚,色淡黄,叶柔而莹泽,花蕊与花齐平,一头九朵簇拥。”谢老掌柜耐心地说道:“姑娘请细看花纹,是否与我描述的琼花相似。”
“那为什么要在这赐福的手镯上印琼花的花纹呢?莫非跟他夫人有关系?”叶玲儿继续询问道。
“还是这位仙子般的姑娘兰心蕙质,一眼就问出了关键点。”谢老掌柜赞许地对叶玲儿点了下头,说道:“当年三公子说是为了赠给他的夫人。我当时就猜测,他的夫人要么一定是极爱琼花,要么他俩住的地方种有琼花……所以才会特意打造带有琼花的饰物,作为两人相爱相恋的象征。”
“而且,我们广陵城就有个地方恰好跟琼花相关。”谢老掌柜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这个地方就是以琼花闻名于徐扬二州,号称世间独一无二。”
“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叶玲儿在一旁轻声低吟,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无尽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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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观!是我广陵的琼花观!”
何彦诚又再次蹦了起来,他激动万分地喊道:“是天下以琼花闻名的琼花观,他们当年一定住在琼花观!”
萧山也激动地紧握拳头,满腔的热血涌了上来,他转头看向叶玲儿,却见她突然间变得有些忧心忡忡,于是奇怪地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玲儿?”
“没有。”叶玲儿展颜一笑,目光似乎在躲避着萧山,只是轻轻说道:“二十多年前你娘亲一定是住在琼花观,现在可能还住在那里,真是太好了。”
“是啊!”萧山兴奋激动之余,没有发觉叶玲儿刚才的表情有些反常,他双眼有泪光在闪烁,看着窗外遥远的天边,他的内心正在掀起巨大汹涌的波涛,他不自觉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叶玲儿刚才说的话。
“是的,我娘亲她一定还住在琼花观,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