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驷杀郑僖公,在郑国引起的反响不小,郑国一些公子打算除掉子驷。子驷听到风声后,先下手为强,一下子杀掉四个公子,剩下的反对者惶惶逃奔卫国。
现在郑国国内有点意见不统一了,有的人要跟从晋国,有的人要跟从楚国。子驷等当政者决定,挑动晋、楚来次大PK,然后郑国择胜者而从之。
怎么挑?出兵打楚国的跟班蔡国,楚国必定不买账,要来打郑国,那郑国就向晋国求救,晋楚就会打起来。
因此,子国和子耳领兵侵袭了蔡国,俘虏了蔡国的司马公子燮。
郑国人都为这场胜利欢欣鼓舞,全国到处都是歌功颂德的正能量,却有一位未成年的高干子弟发出了负能量,他就是大司马子国的儿子子产(公孙侨,字子产,注意,这可是个非凡人物),他忧虑地说:“小国没有文德却有了武功,没有比这更大的祸患了。楚国人来讨伐,能不顺从吗?顺从楚国,晋国军队必然到来。晋、楚两国轮番攻打郑国,今后四五年内郑国都别想安宁!”
他的话招到子国一顿怒斥:“你懂什么?国家有发兵的大命,又有执政的正卿。小孩子说这些话,要被砍头了!”
蔡国是楚国的基本盘,郑国背楚投晋这笔老账还没清算,现在又再次动了它的基本盘,楚国能买账吗?不过,楚国还未行动,晋国却又有了动作,召集鲁、郑、宋、卫、齐、邾等诸侯在晋国的邢丘(今河南温县东)举行盟会。这次盟会只为一件事,晋国向各诸侯国规定了每年应交保护费(美其名曰“朝聘财礼”)的数目。郑国趁着参加盟会的机会,向晋国献上了这次侵蔡所获得的俘虏。
郑国侵蔡是在四月里,楚国迟至这年冬天才出兵报复郑国。这时,郑国领导层中,子驷、子国、子耳要想从楚,子孔以及子展等一帮大夫则要从晋。最后子驷断然拍板:“《周诗》中有这样的话,‘要待黄河变清,人寿能有几何?占卜实在太多,等于自作罗网。’找很多人商量,主意太多,百姓多数不能跟从,事情更加不能成功。现在百姓危急,我们姑且顺从楚国以延缓百姓的死亡。等晋国军队到来,我们再顺从晋国。我们这样的小国,只能在靠近晋、楚两边的边境上都准备着财货,哪国来就投向哪国!”
郑国就这样服从了楚国,同时又向晋国打哀情牌,派使者去晋国,诉说投楚的苦衷。但是,晋国当然不会理会郑国的苦衷,原中军帅韩厥告老退休后被晋悼公破格提拔为中军元帅的荀罃派了个行人(外交官员)对郑国使者说:“你们郑国虽然受到了楚国的讨伐,但是事先不派使者来向寡君报告一下就屈服于楚国了,你们这样自作主张,寡君将要率领诸侯之师相见于贵国城下,请郑君考虑一下!”
于是,在郑投楚一年后,晋悼公就率领晋四军以及鲁、宋、卫、齐等十一国联军,浩浩荡荡地来讨伐郑国。
鲁军的统帅是季孙行父之子季孙宿(谥号季武子),季孙行父四年前死了,季孙宿继承他父亲成了季孙氏的家主和鲁国的执政大夫,他统率的鲁军、齐国执政大夫崔杼统率的齐军,还有宋国的军队,跟随荀罃、士匄统率的晋中军攻打新郑的东门;卫、曹、邾的军队跟随中行偃、韩起(韩厥之子)所统率的晋上军攻打新郑的西门;滕、薛之军,跟随栾靥、士鲂所统率的晋下军攻打新郑北门;杞、小邾的军队则跟随赵武、魏绛所统率的晋新军砍伐郑国道路两旁的树木。
诸侯虽然被迫出了兵,但都不愿意为晋国打仗,所以出工不出力,十二国联军打了一天,没能攻入新郑。于是大军在汜水边上驻扎下来,晋国向诸侯发布了命令:“修缮作战用具,装好干粮,把老的小的送回国去,让伤病员住到虎牢城,赦免军中犯了过错的人,包围郑国。”
郑国人怕了,派人出来求和。
中行偃认为,先不要跟郑国讲和,应该包围郑国,引楚国来救郑,跟楚国来次大决战,打得楚国伤筋动骨,这样,郑国就能真正跟随晋国了,不然这事将没完没了。
但是,楚国却耍起了晋国在赵盾时代就开始耍的流氓手段,不跟晋国硬拚,晋军在,它不出来,等晋军走了,它再来捏郑国这只软柿子。
面对这样的新流氓,曾经的老流氓晋国也没有办法可想。中军元帅荀罃看到各诸侯国的军队都有浓重的厌战情绪,就向晋悼公提出了一个以流氓对流氓的建议:“应该跟郑国结盟。晋、郑结盟之后,楚国必然来伐郑。我们则把我们的四个军分成三拨,再加上诸侯的精锐之师,等楚军一走,我们就马上出动我军的第一拨人马加上诸侯之师,前来伐郑,迫使郑国再次跟我们结盟。我们走后,楚国肯定又要来教训郑国,等它一走,我们马上再出动第二拨人马来伐郑。就这样,我军三拨人马轮流休整,轮流出动,不会疲劳,而楚军却疲于奔命,将会十分疲劳。这比包围郑国,等待跟楚军决战好。”
荀罃的这个计策,历史上称之为“三驾疲楚”之计,晋悼公采纳了这个妙计。
于是,晋国和各诸侯国在戏童与郑国媾和结盟。盟约(载书)是由士渥浊的儿子士弱起草的,在结尾时有这样一条:“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如果不唯晋命是听,而或有异志者,后果就像这盟书上所写的那样!”盟书上写的怎样?当然是如不遵守盟约,就让神明灭亡它,让它断绝祭祀(断子绝孙)之类诅咒话喽!这几乎是所有盟书上必不可少的惩罚性条款。
郑国执政大夫子驷对草案上的这一条不能接受,他快步走上前说:“上天降祸于郑国,使我们夹在两个大国之间,大国不赐给仁德的好消息,只管发动战乱,还在盟约里进行要挟,说什么让我们的鬼(祖宗亡灵)神不能受到祭祀啦,让我们的百姓不能享受土地上的收益啦,我们的男人女人都被害得辛苦瘦弱,无处诉苦!”他提出,盟约上那条霸王条款应该改成这样:“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如果对既有礼义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不惟命是从,而敢有不同的想法,其后果就像盟书上所写的那样。”
晋国人想想,既有礼仪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不是晋国又是谁?如果晋国不是这样的国家,那还配做霸主吗?还配让诸侯都来服从你吗?如果晋国反对这么改,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既有礼仪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就不配做霸主,所以,晋国不得不同意这个修改意见。
可是,等到修改后的盟约写上了载书,大家也嘴上抹着牲血读过了这盟约,结盟的程序都走完了,中行偃却发觉到了不对劲:这盟约上的话,跟算命先生说出来的骑马句一个调调啊,可以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解释。楚国不也可以被认为是“既有礼仪又强大、可以保护百姓的国家”吗?事实上任何一个国家,哪怕是彻头彻尾的流氓国家,只要拳头足够大,都可以这样自认,也都可以被郑国这样认定啊!这样的话,郑国无论是服从晋国,还是服从楚国,都不会受到神明的惩罚了,它首鼠两端,杨柳条随风摆,自在得很啊!所以,中行偃提出,要再次修改载书,重新来过!
郑国的卿子展说:“已经把载书报告给神明了,若是载书可以修改,那么对大国也是可以叛变的。”
荀罃也觉得中行偃有点过份,对他说:“我们的做法实在是不符合道德,要挟别人盟誓,这难道合乎礼制吗?不合乎礼制用什么来结盟?姑且结盟而退兵,回去好好修养德行、休整军队,然后再来,最终必然会摆平郑国,何必在今天逼郑国服从?如果我们不修养德行,百姓将要抛弃我们,何止是郑国?如果能修养德行,和睦诸侯,远方的人都会来归附,何况郑国?所以,何必现在抓住郑国不放?”
于是,晋国便勉强班师而归。之所以说勉强,是因为晋国多数将帅对于这次狗屁倒灶的盟会很不看好,尤其是中行偃,认为是被郑国人玩了一把。
因此,仅仅过了个把月,晋国又再次召集诸侯之师去伐郑。可是伐了半天,也没伐出个名堂来,只好悻悻地退兵。
子孔看到晋军退了,说:“追击他们!晋军和诸侯军队长期奔波在外,已经疲惫了,而且归心甚切,必然能将他们击溃!”
子展说:“算了吧,刚刚签订了盟约,而且他们人多势众,还是以息事宁人为妙。”
晋国和诸侯联军刚退走,楚共王带着楚军来伐郑了。子驷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跟楚国结盟!
子孔等人说:“跟晋国刚结了盟,嘴上的血还没有干,就背弃盟约,这怎么行?”(万一真的神明责罚,害得大家断子绝孙什么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子驷说:“盟约上本来就说的是服从强大的国家嘛!现在楚军来了,晋军不来援救,那么楚国便是强大的国家!盟誓上的话,我们怎敢违背?”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次好不容易在盟约上写了骑马句,下次不见得还能写骑马句了,要是下次没写骑马句,子孔这几个死脑子,背叛起恶霸来,说不定会有心理负担啊!于是又来了个“况且”:“况且,在要挟之下签订的盟约,本来就没有诚信可言,神明认为这种盟约是不洁净的,因此也是不会降临的。只有诚信的盟会,神明才会降临!”
好了,至此完美了,以后不管盟约上的誓咒发得有多毒,我郑国想悔盟就悔,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了!
就这样,郑国人轻轻松松就跟楚国媾了和。
对郑国人这种杨树头两边倒的作风,楚共王已经忍了很久了,本来媾和之后他是想好好敲打他们一下的:做人,怎么能没有起码的立场呢?你们这样没操守,叫我们做霸主的如何爱护你们?啊,你们哪怕稍微抵抗一下也好啊,你们真的一滴汗也不舍得为霸主流吗?
说来也巧,刚结完盟,楚共王突然收到母亲(楚庄王夫人)去世的消息,这下也顾不上敲打郑国了,赶紧撤军回去办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