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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长安十二时辰(二)(1 / 1)


大殿下虽然是老皇帝的长子,可因为其生母不受宠的原因,早早就迁出皇宫,另府居住。从这府邸的建制看,既不是亲王级,也不是郡王级,只不过是士大夫阶层的普通宅院。老皇帝恩准,大殿下的母亲王贵人,每个月可以到大殿下府里小住几日。

当林熙煜拜见大殿下的时候,刚巧王贵人也在大殿下府中。

“下官盛京道监察御史领左班提点皇城司林熙煜拜见大殿下,拜见王贵人。”林熙煜行礼毕,又说道:“此番下官前来,是为郡主中毒一事,还请大殿下容臣问话。”

“你就是林熙煜。”大殿下穿着朝服,烦躁的在殿里走来走去:“听说你在怀疑本宫?”

“回禀殿下,皇城司办案,一切讲究证据,在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是怀疑对象。今番下官前来,就是为了洗脱殿下嫌疑而来。”林熙煜回答道。

“本宫想着,若是傅崧办案,倒也有三分可信。如今是你,初出茅庐,让本宫如何相信?”大殿下心情似乎有点焦虑。

“皇儿莫要担忧,如今这位大人既然进了皇城司,想必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不如就试试看,若是真的不行,本宫自会为你在陛下面前求情。”王贵人微笑道。

“可母亲现下他们都欺负到儿子头上了,难道还要儿子隐忍?”大殿下皱眉道。

林熙煜听出似乎另有隐情,随口问道:“大殿下说的他们是谁?”

“跟你何干?”大殿下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林熙煜。

“好啦好啦,也都别吵了,还是问案要紧。林大人,如今与郡主一案的相关人等,本宫都为你带来了,就在殿外。你可以自由提问,但本宫提醒你,这是在大殿下的府中,凡事要讲个规矩。”王贵人莞尔一笑。

林熙煜只觉得好笑,这二人似乎在他面前演了一出好戏,但无论如何,案子一定要审下去。他微笑道:“大殿下与王贵人如此体恤,下官感恩戴德,定不辱使命。”

大殿下急中发昏,自顾坐下,喘着粗气。

林熙煜在客座上坐好,便吩咐道:“那就先从府里的长史拓跋尼开始吧。”

只见一个中年粗犷的汉子,走了进来,满脸的胡须,一看便是西域人士。林熙煜暗暗庆幸,终于没有死在他前面。

“拓跋长史,听说你伺候过夜郎国的皇室?”林熙煜笑的很雅,因为他知道这关乎外交。

“下臣曾有幸伺候过夜郎国的公主。”拓跋尼回复道。

“那你自然知道蛇芯果汁酒曲和甘州崖粉咯。”林熙煜继续问道。

“下臣知道,这是夜郎国的古方,专门用于对付那些不听话的贵人们。发作的没有痛苦,是一种很体面的死法。”拓跋尼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方子交给魏国公府的厨子?”林熙煜皱眉道。

“他怎么可能把这方子交给魏国公府?明明就是。。。”大殿下听完连忙回呛道。

王贵人赶快扯了扯大殿下的衣襟,大殿下会意,又坐了下去,说道:“我们府里素日跟魏国公府没有交情。”

“殿下,据臣所查,包括为魏国公府的厨子说,的确是贵府长史拓跋尼送给他的方子。”林熙煜回禀道。

“可是那厨子不是在你们到达魏国公府之前就死了吗?死人是怎么说话的?”大殿下站起来质问。

“下官也想问大殿下是如何知道这厨子,是在我等抵达魏国公府之前就死了的?”林熙煜马上反问道。

“是我府里的下人,听魏国公府下人说的。”大殿下似乎有点心虚,,看了一眼王贵人。

“可刚刚大殿下说贵府和魏国公府从无来往,如今这消息。。。”林熙煜故意停顿。

“你到底是审本宫还是审他?”大殿下心头咯噔一声,扶着桌沿慢慢坐下。

“不妨事,都会水落石出。”林熙煜冷冷道。

林熙煜朝身边的长桌指了指,小厮立刻把手中一个小包袱放上去,轻轻解开,里头是用青花瓷制的罐子,盛着小半罐儿黄澄澄的崖粉问道:“长史知道这是何物吗?”

只见拓跋尼上前抓起一把,闻了闻,又尝了尝,说道:“这是崖粉,是从我们贵人娘娘那里,赏赐下去的。”

“为何你如此笃定,这一定是贵人娘娘赏赐下去的?”林熙煜问道。

“这气味和味道错不了,只因甘州的崖粉有一股原生的涩味。贵人娘娘喜欢在里面添加一些香料,这样既可以遮挡住这股涩味,又能增香。而大人带来的这一罐,里面正是放了贵人娘娘特制的香料。刚才下臣闻了闻,又尝了尝,已确定无误。”正说着,拓跋尼突感一阵眩晕。紧接着面目青紫,拓跋尼两手捏住自己的喉咙,发出“额、额”的声音。林熙煜赶忙上前查看,只见拓跋尼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林熙煜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本官府里下毒!来人呐,给我把这个下毒之人抓起来。”大殿下怒吼着,随后从殿外冲进一支虎贲军,将林熙煜团团围住。

林熙煜见来者不善,并不慌张,只缓缓道:“大殿下,怎么就知道是下官下的毒呢?”

“拓跋尼只是吃了你带来的东西便毒发,不是你下的毒还能是谁?”大殿下冷冷的说道。

“既如此,就让下官亲自为大殿下试毒。”说罢林熙煜抓起一把崖粉便吞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林熙煜并没有毒发,便也证明林熙煜带来的崖粉无毒。

“既然不是你下的毒,那拓跋尼是因何而中毒?”大殿下追问道。

林熙煜望着王贵人,缓缓说道:“这恐怕得问贵人娘娘。”

王贵人抚着胸口,拿着丝帕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定了定说道:“本宫如何得知?莫不是他自己吃坏了肚子,跑到正堂来,讹诈我们。”

林熙煜摸了摸拓跋尼的脉搏,说道:“娘娘见过谁拿自己的性命来讹诈的?”

“死了?”大殿下惊讶道。

“回答殿下,这已经是死的第三个头陀人了。巧的很,每一个都死在我的面前。”林熙煜点点头说道。

王贵人支吾道:“许是他本身就有病,来了这里,被审问了,一紧张就发了病。”

林熙煜冷冷一笑:“这病不病的不打紧,虽然不是崖粉有毒,但拓跋尼的确是中毒致死。”林熙煜转向大殿下道:“殿下可知这世间毒物也有相生相克之法。”

大殿下点点头:“这是自然,谁人不知,这下毒的人歹毒心肠,炼化毒物的方式也是千变万化。”

林熙煜道:“头陀人都知道用蛇芯果汁酒曲和崖粉混合可以制造毒物,想必贵人娘娘为了隐藏崖粉的涩味,添加了很多盛国的特产芊豆粉,本身芊豆粉是无毒的,但把大量它的根取出来揉捏压榨,熬成浓浓的细汁,裹在芊豆粉上,再晾干,便成了一味药,再跟头陀人的一种香料混合则会瞬间麻痹呼吸,导致窒息而亡。若是这豆根量不大,也只不过会呼吸困难,看他立时倒地就死,想必是放了足足的量。”

大殿下的汗水已浸湿了衣领,甚至他现在都开始怀疑会不会是他的母亲做下的这一切。

“最有趣的是,大殿下家的长史,昨日还去李府讨要了剩下的崖粉,说是贵人娘娘制果子的崖粉不够了,若不是李太夫人,吃着这果子合胃口,厨子想留下,再给李太夫人制些果子,不然我还真的很难拿到原封不动的崖粉。”林熙煜盯着王贵人,仔细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要下这个毒,没有几年的功夫,是断断做不来的。”

王贵人心头发慌,看着大殿下,又看了看林熙煜,发现他们都盯着自己,慌忙道:“本宫又不会制毒,看本宫作甚?”

林熙煜道:“这么精细的做法,许也不是贵人娘娘做下的。”

大殿下此刻心慌的厉害,他知道若是下毒此事坐实了,那么,离他被废也不远了。于是盯着王贵人哽咽道:“当真是母亲做下的?”

王贵人咬咬牙,跟大殿下说道:“本宫何时会制毒?别人不知,连吾儿你也不知吗?”

大殿下哭着说:“可若按林御史说的,这便是万般抵赖不得的。”

王贵人顿觉百口莫辩,也哭着说道:“这等下作的手法,本宫不屑去做。难道殿下要污你亲娘下毒害人不成?”

林熙煜观察的仔细,看到此刻,便开口说道:“想必贵人娘娘是不会这些下作手段的,且不说需要几大车的芊豆根,就是去除这根枝带来的苦味便是一个精细活。如果不是医家内行,没有几年的道行,也是做不好的。下官看这崖粉制的极细的,又闻不到一丁点儿的土腥味便知道这是行家里手做下的。”

王贵人听罢赶忙拉着大殿下的手,温言道:“连一个外人都知道分析,且能看出来本宫是无辜的,为何我的亲儿子却不信任我,平白的让我伤心许久。”

林熙煜站在当中,漠然道:“虽说贵人娘娘不是亲自做下这事儿,但这崖粉是谁给贵人娘娘的呢?”

可王贵人却扭捏作态,似乎是有苦衷。

大殿下急得直顿足,倘若王贵人不肯招认,这下毒之名便坐实在王贵人头上,而他也将成为毒妇之子,以后再也不用见人了。

大殿下见王贵人仍然无动于衷,不知不觉间滚烫的泪水奔涌而出,只重复道:“母亲为我想也罢,为自己想也罢,总不能平白为他人担了罪名。儿子还有大好的前程,若今日折在这里,儿子一定怨恨母亲一辈子。”

王贵人抬头看了看满脸泪水的儿子,似乎还想挣扎一下,说道:“万一是这拓跋尼想把污水泼在这大殿下府里,故意死给我们看,又或许是机缘巧合,也不能只听那林熙煜的一面之词。” 大殿下傻了眼,捂住脸大哭说:“母亲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情形,如今郡主中毒在先,这毒物之一便是崖粉,可是这崖粉恰好又是母亲下赐的,只这几样,母亲便也脱不了干系了。”此时一直站立在侧的王贵人的贴身嬷嬷,唤作崔嬷嬷的轻轻跪在王贵人跟前,轻声说道:“事到如今,贵人就不必隐瞒了,左不过也那人的嫡母,别平白让人连累了!”

大殿下抬起头,盯着王贵人,说道:“母亲若是出了事儿,儿子自然不能自保,身为儿女的,不能见母亲出事,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去顶了罪。”

说罢大殿下起身说道:“林大人秉公断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是本宫下的毒。”

听到大殿下顶替认罪,王贵人冲到大殿下眼前,哭着说道:“就是让本宫去死,也不能让你去顶罪。我说,我都说。。。”

王贵人最终还是没忍住,哭道:“是你那嫡母,林将军府的大娘子,我娘家妹妹,王夫人。她素日里与我交好,知道我喜好崖粉制的果子,只说是有个新方子,能去掉果子粗涩的味道。我一试,便觉得好,按这方子制了几回。”

“这么说是贵人你们姐妹合伙要毒死郡主?”林熙煜问道。

“不是不是!”王贵人连忙摆手:“我素日里与郡主无冤无仇,为何平白无故要夺她性命。是昨日,你那嫡母说李大人合家从甘州迁来,想必也是思念这果子的,不如多制些,也给李大人和李太夫人尝尝鲜。我这才赐下了崖粉。”

“那毒物是从何而来?”大殿下慌忙追问。

王贵人哭得愈发厉害,说道:“我那妹妹说李大人是吃惯了这果说,既然要赐就要给些不一样的。所以特地告诉我,有一种新的芊豆粉,卖得极好,据说这是老板特制的,可以增香。我便寻人去买,得了之后一闻,当真是极香,也没多想就赐下去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豆粉是有毒的。”

“单吃那豆粉是无毒的,芊豆根的汁水还会让人有身心愉悦的感觉。”林熙煜说道。

“都知道头陀人每日必须食用那种香料,难道这下毒之人从一开始,目标就是头陀人?”大殿下不解的问道。

“这是杀人灭口的一种方式。细细想来,那人必算得我会带着物证来找大殿下,而大殿下一定会来对质,头陀人做事相当谨慎,只是闻一闻必然不能作数,下毒之人便笃定拓跋尼会亲口尝一尝,如此,拓跋尼便死在我们面前了。”林熙煜分析道。

“可是杀死这么多的头陀人有什么用呢?”大殿下不解。

“那便要问问我那嫡母大娘子王夫人了啊。”林熙煜冷冷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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