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娘娘气色正好,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石大人晋了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之事,如今是顶顶重要的实缺;听说海哥儿也放了缺,去的咱们京城衙门里应差,这可是外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啊。”一位身着华丽大氅,满身珠宝玉器的女眷坐在正堂,跟郡主叙话。
“蒙大娘子谬赞,如今再不好过的日子,也逐渐好过了。现下听说向先生也正要入朝为官,可知是实情否?”郡主试探着问道。
“倒是呢,如今老爷蒙皇恩特点为正四品鸿胪寺卿,这恩旨许是这两日就下来了。”这大娘子不是别人,正是向丕嫡母,向明的大娘子邹氏。如今向明、向丕双双得了皇差,这向大娘子一改往日的朴素,换上了京城时髦的打扮,虽说与郡主有旧,也左不过就是清流学派之间的泛泛之交。可想今日这邹大娘子听闻郡主家喜事连连,特地上门祝贺。
“如此,便要恭喜大娘子了,如今我盛国四海升平,少不得要有些番邦进贡往来事宜。那向先生这鸿胪寺卿可就有的忙咯。”郡主顺势夸奖了几句。
“正是呢,如今陛下垂青,说我家老爷是个沉稳有主意的,这与外邦联络之事,得寻一个靠得住的,现下我们老爷倒是合适,只怕是今后日日都睡在衙门,回不得家咯。”邹大娘子虽然嘴巴上说着心酸,可内底里也是乐开了花。
“如今,那煜哥儿是得了恩宠的,还得是郡主娘娘慧眼,识得这块宝玉,提前收到府里,现下这煜哥儿得了娘娘的宠,那还不得紧着侍候娘娘啊。娘娘是有福的,不像我,那长生退兵的时候,是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的功的,谁曾想吏部的老爷们不赏面。好在我们丕儿争气,自己个儿硬生生考了上来,如今也在吏部当差,若当年得了恩赏,许也就是个从九品的芝麻绿豆小的官儿,远没有现下自己考的功名,补了正八品的缺,这倒是因祸得福了呢。”邹大娘子乐呵呵的说着,用手绢遮了遮嘴,怕郡主笑话。
“说的是呢,煜哥儿在丕哥儿补缺的时候,倒是与我商议了,说是之前朝廷欠了的,原本也只能补个正九品,煜哥儿觉得亏待,这才给了正八品的吏部的缺儿,说到底,还是丕哥儿跟我们煜哥儿的关系好,不然说破大天去,能打得过法度和章程不是?”郡主微微一笑,端起桌上青玉制成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邹大娘子讨了不是,为了缓解尴尬,也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正是呢。”邹大娘子为了缓和尴尬,又开口说道:“如今原来户部侍郎李大人也荣归了,现下这煜哥儿的腰杆更直了,有殿前管兵的爹、有翰林的哥哥、有爵位的郡主,又来了管钱的外祖父,我看这煜哥儿怕是在朝堂上要横着走了。”
郡主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下邹大娘子,微微一笑,说道:“也不过是机缘罢了。现如今李大人要从甘州回京,听说又掌户部,我瞧着这李府已经开始打扫了。你可听说了吗?那老夫人也要跟着回来。”
“可不是?!要知道当年这老夫人何等样人,把李府上下管的服服帖帖,若不是崔姨娘半夜爬上了老爷的床,恐怕李老太爷就那一个独独的男丁了。”邹大娘子似乎想起一桩极其隐晦的闺中秘闻,笑的更加妩媚了。
“这崔姨娘愣是瞒到了怀胎十月,瓜熟蒂落,才让老夫人知道。可要不怎么说这老夫人手段高,孩子生下来,立马抱到了自己房中养着,弄了个偏室给崔姨娘住,没过几年,便生了怪病,死了。当时,好些官眷可都议论这事,说不准是怎么回事呢。”邹大娘子继续眉飞色舞的说着。
“左不过是些旧闻,听听也就罢了。”郡主似乎不想提到这件事。
“现如今那李府的二老爷也做了给事中,那可是实缺,和李大老爷一唱一和,恐怕这天下得是李家的了。”邹大娘子凑到郡主跟前,悄悄的说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看大娘子就在我这里用饭吧。”郡主似乎有送客的意思。
“哎呀,您看看,光顾着说话了,都忘了时辰了。不了,不了,如今老爷在鸿胪寺应差,我又要打理向府,忙的我都不得闲,如今要料理这么一大家子,可真的是把我累坏了。”邹大娘子起身拿扇子扇了几下,咯咯咯的边笑边说道。
“大娘子还这样的客气,送这些礼物来,让我怎么好意思。”郡主说了句送客的客气话。
“哎呀,郡主娘娘莫嫌弃,这都是渝州带回来的上等狐皮,那一对玉玦就当是给海哥儿和煜哥儿的见面礼儿,那上好的徽墨是给咱们石大人的,这紫檀香是我孝敬您的。”说罢,邹大娘子又拉着郡主在她礼物前好好数落了一下。
“那就承大娘子的情了,改日贵府开府的时候,我定备下厚礼,好好地去贺一贺。”郡主客气的说道。
“那可说好了,您早点来啊!”邹大娘子乐呵呵的走了。
郡主望着邹大娘子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娘娘,这些都搬进库房吗?”郡主身边的贴身女使彩蝶问道。
“那狐皮留下来,等冬日里,给府里的女使婆子们做几身冬天的衣裳;那一对玉玦还是拿给海哥儿和煜哥儿;那块徽墨和紫檀香放在下等库房就是了。”郡主吩咐道。的确邹大娘子拿来的这些货色哪里能入得到郡主的眼。郡主府库房分为上、中、下三等库房,只有上等库房的物件最是稀奇,甚至可以媲美大内的;中等库房都是拿来结交京中各位官眷,送礼用的;而这下等库房便是拿着赏给府里下人的东西。
又过了几日,林熙煜休沐从宫中回到郡主府。几天没见,似是又长高了些,“果然宫里的吃食养人。”郡主笑着说道。
“姨母哪里知道,宫里的饮食最是注重精细,连豆芽都要掐头去尾,中间掏空,塞肉进去。这样吃,怎么不长?”林熙煜嘟囔着说道,似乎对饮食颇为满意。
“可去瞧了你梅姨娘?”郡主突然问道。
“梅姨娘?她怎么了?”林熙煜惊讶道。
“我也是听你的刘妈妈说,自打进了京,梅姨娘似是染了什么病,郎中看了说是水土不服,将养几日便好。可这几日瞧着,眼看着不成了。你父亲破例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去看,御医也说,怕是就这几个月了。你医术好,且去看看,毕竟是你姨娘,也给你育了妹妹的。”郡主哀伤的说道。
林熙煜听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而朝刘妈妈问道:“是什么病,竟如此之快,眼瞧着便不行了?”
刘妈妈赶快上前,低声说道:“现下这府里口风紧得很,什么都没问出来,我这点消息都是通过厨房相好的婆子问出来的。如今饭都不怎么进了,眼瞧着人都瘦了。三姑娘只知道哭,一天跟个泪人似的,也没个主意。主君事忙,都托给王夫人裁定。如今王夫人也是忙的,陛下赏了新园子,心思都在那儿了,哪儿还顾得上梅姨娘。”
林熙煜听罢,也不好再言语了,又说了会话,便起身去林府了。
进了府,王夫人自然是高接高迎,嘘寒问暖。林熙煜一边应承着,一边问道:“听郡主娘娘说,梅姨娘不成了?”
王夫人见林熙煜问了梅姨娘,表情落了落,把环着林熙煜的手缩了回去,坐在床几旁神伤的说道:“可不是!这自打进了京,住进了这林府。大家都好好的,便她身娇体弱的,三不五时的病着,起初郎中看了,说是水土不服,可吃了几副药也总不见好;现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了,你父亲央告了太医院的御医,这御医来看,也是说不成了,这不,我都在准备后事了。真晦气!”
林熙煜有些吃惊,这病怎么发展的如此之快,才进京短短几个月,怎的就从一个大活人变成不成了,于是便多问了一句:“御医可说是什么病吗?”
王夫人不耐烦的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医术,只道是邪气入了血,进了五脏六腑,现下药石难救了。”
邪气入了血?莫非是中毒?林熙煜怀疑这当中有什么隐情,便匆忙赶去了梅姨娘的住所。
如今,毕竟是要嫁给石大人娘家人的姑娘,梅姨娘跟林雅莉住的不算差,相反,规格都超过了普通姨娘。
只见梅姨娘躺在乌木雕石榴花的软榻上,盖着青色织锦的被子,面容似枯槁一般,脸色实在是难看。梅姨娘见林熙煜来,想起身问候,胳膊撑了几次,都没成,看得出来,油尽灯枯了。
“姨娘莫动,我来给你把把脉。”林熙煜说道。
“素日里,姨娘对你薄待了些,如今劳烦煜哥儿亲访,我实在是羞愧。。。”梅姨娘说着便要哭泣。
“姨娘如此动情,无助于身体恢复,且让我先看看。”林熙煜冷冷地说道。见状,梅姨娘也不再絮叨,说实话,她也没有力气絮叨了。
这诡异的脉象,似乎是三重脉,这第一重感觉是水土不服,导致的泻症;可细细诊来,却隐藏着脏腑的衰败,现下在第二重脉象里可见脏腑受了邪气,但这邪气来的诡异,似是空气所致,似是水?这第三重脉象。。。林熙煜边诊脉,心里便开始了分析。可诊了许久都未见中毒的迹象,难道分析错了?林熙煜一时难下定论。
“姨娘该用药了。”此时丫鬟端着药碗进来侍奉汤药。
“且慢,这是谁开的药?”林熙煜问道。
“这是宫里的御医开的药方。”那丫鬟答道。
“姨娘服了药,可见好了?”林熙煜追问。
“姨娘用了御医的药,似乎更差了,每日里总要泻上五次,御医只说要把心头火去了才好,所以药用的重了些。”丫鬟如实答道。
是了,这下就是了,也只有御医才有这番手段;用大剂量的泻药挡住了真正的病因,因为腹泻的厉害,早已乱了经脉,如今,想再探病因恐怕也难。可御医为何要隐瞒呢?林熙煜百思不得其解。
“这汤药不用再服了。几日了都不见好,可见方子是有问题的。如今我给姨娘换个方子。”说罢,林熙煜命令丫鬟把药倒掉,把药渣包好,拿给他。而后又开了一副止泻收敛的方子,吩咐丫鬟赶快煎药。
“真是麻烦煜哥儿了,如今我起不得床,改日若我好些,必定亲自给煜哥磕个头。”梅姨娘这番话似乎是真心的。
“姨娘这样说,就折煞我了。且不说你是父亲的姨娘,我的长辈,就算看在雅莉的份上,我都该帮上一帮。只是,如今这药治标不治本,只能先止住姨娘的症状。带我去翻翻医术,寻个解决根本的方子,再来给姨娘诊治。”林熙煜边说边要离开。
“煜哥儿留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梅姨娘强撑着身子,望着林熙煜说道。
“姨娘请说。”
“如今你外祖父即将归京,这你是知道的。如今我的病,已药石无救,我心中有数。可我只怕是看不到雅莉出嫁了。”说着梅姨娘又开始抽泣。林熙煜并没安慰,只是淡淡的看着梅姨娘。
“有三件事,我想现在不说,恐怕未来再也没有机会说了。现如今,我人之将死,不想把这些陈年的秘密一同带进棺材,更何况我对你那样,煜哥儿还能来为我诊治,我内心是感激的。”梅姨娘似乎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这头一件,便是你母亲。”梅姨娘似乎话说的有点多,咳了几声。林熙煜上前用银针扎了几个穴位,立时,梅姨娘的气力便恢复了许多。
“李姨娘进府晚,生你却生得早。才七个月,你就出生了。我记得那时,主君经常不在家,你娘带着你辛苦,若不是你外祖父不时的接济,恐怕你活不到今天。那时的我也只是个姨娘,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更莫说照顾你娘。原本在你出生后,我也怀了,可四个月的时候,那孩子便不在了。”说到这,梅姨娘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
“可巧的是,那时候,我只吃了你娘送来的一碗鸡丝羹,没成想,那鸡丝羹竟送走了我的孩子。我恨!我恨你娘为什么这么狠心。我去找过你娘,你娘没有说话,只是任我打骂。她说她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什么比孩子更重要的。所以她任打任骂,我恨她,足足恨了十几年。可是直到我到京城来,才发现当年,我那孩子并不是你娘送走的。”梅姨娘说到这里,眼神中充满了愧疚。
林熙煜并没有强烈的反应,只是提了一把椅子,坐到梅姨娘床前。
“是大娘子,送走了那孩子。”梅姨娘默默的说出了真相。
“王夫人?”林熙煜似乎并不吃惊。
“正是,我进京后,一直在操办雅莉的婚事。可巧那天在库房见到了大娘子的嫁妆盒子,我一时心贪,便打开瞧了。里面全是各种打胎的药草,我偷偷拿了些出来,找了郎中问,的确是当年送走我孩子的那药。”梅姨娘眼含热泪。
“姨娘怎么确定是王夫人所为。”林熙煜想要听到铁证。
“不过是使了些银钱,我让素日里与我亲近的官眷娘子偷偷去问了大娘子,也说是家中妾室要落胎,该用什么法子,大娘子虽然嘴严,可最终还是说了,且说早就用过,灵验无比。这才坐实了这事。现如今,煜哥儿,我对不起你娘,恨了她那么久。。。”梅姨娘似乎想从林熙煜这里得到安慰。
“人都去了,何必再念。姨娘还是多关心自己的身子,多思无益。”林熙煜淡淡的说道。
眼见林熙煜不想原谅,梅姨娘也没坚持,便又说道:“这第二桩便是你外祖父的事。”
“我外祖父的事,姨娘怎么知道?”林熙煜好奇的问道。
“这说来话长,我虽姓梅,可是我的母家却是甘州墨氏。”
“甘州墨氏?就是最善于机巧之物,擅长工巧和制作,著有《墨子机关术》的墨家?”
“正是,我母亲本是墨家的旁支,最精于制作墨家各种攻城器械,且家中收藏有《墨子机关术-攻城篇》的全部机关图。只因家里经营不善,逐渐失了势,我母亲被迫嫁给了落魄的梅秀才,可谁曾想我父亲嗜赌如命,将家中金银全部典当都不足够还债,这才又将我发卖了,才还了赌资。而我兜兜转转便被你父亲纳了妾,成了这府里的梅姨娘。”梅姨娘似乎是临终托孤的意思。
“这跟我外祖父有什么关系?”
“自你外祖父流放甘州之后,你外祖父千方百计的寻到我娘,那时我爹已故,我娘还在艰难度日,你外祖父便说服我娘为其制作攻城器械。”
“姨娘,这番话,说出来,是要杀头的!按大盛律,私造兵器,死罪!”林熙煜震惊的说道。
“如今我是要死了的人,哪里还怕这些。”说罢,便从枕边小匣子里取出一方锦帕,打开锦帕里面包裹的全部是书信。
“我娘何等谨慎的人,她怕有一天东窗事发,便把这些年,帮你外祖父制造器械的事,伪装成家书,都寄给了我。”说完,便把书信一一递给了林熙煜。
林熙煜赶忙接过,可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家书,并无两样。
梅姨娘看出了林熙煜的困惑,说道:“这得用我们墨家专门的暗语,才能解开。”
“暗语?”
“正是,那暗语只能传于墨家人,如今我便把这暗语札记送给你,权当是我对你母亲蒙冤的亏欠。你用那暗语便可解开我母亲的家书。”随后,梅姨娘从床板暗箱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了林熙煜。
“若你解开家信,你便知道你外祖父这些年在甘州都干了些什么。如今,他要回京,这许多人、许多事,都要处理稳妥才行,你看,我母亲的家书只到上个月便再无往来,煜哥儿,你说,我母亲该当如何?”梅姨娘正经起来,逻辑十分在线。
“。。。”林熙煜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给你这些,只是希望帮你看清你外祖父的为人。但,他终究是你的亲人,如今我把这些给了你,便也是给你一张保命符。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也许它能保你一命。”梅姨娘坚定地说道。
“我并不知道我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自我出生,他都没看过我一眼,虽然有着血缘的关系,可。。。”林熙煜欲言又止。
“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娘带着你不容易,但没有你外祖父,你也活不到今天,单这一点,你得认。可我给你的这些,你不要透露半个字,真到那个时候,你便明白我今天的意思了。”说罢,梅姨娘狠狠的吸了几口气。
“这第三桩,便是你亲父。。。”梅姨娘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