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儿,你如此年少,却有此番作为,为父着实为你高兴。”昏暗灯光下,把林磊苍老粗旷的脸映照的格外沧桑。林熙煜见状,也不多言,只说道:“父亲既然高兴,又为何叹息?”“我原本想着建儿会先入仕,也好为你等挣下份好前程。虽说如今我在陛下面前稍有几分薄面,但我盛国将帅如过江之鲫,哪日失了圣宠也不一定,更何况如今陛下多病,国事多由太子执掌,而太子素来与我等西南各州官员不睦,就怕将来太子登基,我与你青伯伯灾祸不断。”林磊脸露疲惫,沉沉的说道。
“父亲,我自然知道嫡庶有别,早前我也从没想过要争过大哥哥,如今天赐良机,也是父亲多年来积攒下的福德,让儿子有了这个脸面。既然儿子已经入仕,自当为林家、为大哥哥铺好路,至于太子殿下,儿子不知太子是何缘由对父亲等西南官员如此厌恶,但若有机会,儿子愿为父亲与太子和解尽一份力。”林熙煜柔声道。
林磊沉思片刻,道:“为父知道自小对你不亲厚,但你能如此说,父亲非常欣慰。原以为你尚小,智慧不足,修为不够,所以很多事都没说与你听。如今,你年少有为,父亲便把这忧虑和筹算说与你听,也好让你在未来仕途有个防备。”
林熙煜神色凝重,静静地等候父亲接下来的吩咐。
“30年前这天下还是王朝一统,可谁承想,末帝昏聩,荒废朝政。于是各地纷纷自立,这当中最大的两股势力便是我盛国仁宗皇帝田帝和虢国厉王向天。经过十年征伐,我仁宗皇帝已占领三分之二的国土,率先称帝;而后虢国厉王也在桂州称王。再往后两国分别攻伐不断,兼并周边小的势力,形成了现如今的局面,我盛国占有自燕云十六州至蜀州、渝州的大半疆土,而虢国则只占有桂州、琼州、苗疆、闽州四地。这些年,仁宗皇帝多次讨伐虢国,但双方总是陷入胶着,只因要防御塞外异族人的入侵,我盛国不能倾全国之兵前去攻伐,所以多年来,两国维系着脆弱的和平。如今我仁宗皇帝年岁已高,膝下有三位皇子,大殿下骁勇善战,却性情单纯,二殿下也于3年前被封为太子,三殿下则昏聩无能,终日不思进取,仁宗皇帝早就放弃了他。原本这皇位应该传给大殿下,只可惜他娘出身不高,又不善后宫的筹划,白白丧失了这天下,论起来,大殿下的母亲还与你嫡母王夫人是同宗,都出身渝州王家;而二殿下的生母如贵妃,乃是前朝末帝胞妹,皇亲国戚,手段了得,所以将这皇位钻营了去。再加上当年我渝州军统帅青将军亲自勒死了末帝,所以,如贵妃视我们渝州军为死敌,在如贵妃的教养下,太子对我们渝州军自然不睦;而三殿下却是仁宗皇帝的宣仁皇后所生的嫡子,怎奈宣仁皇后早薨,把三殿下交给庆仁皇太后抚养,太后溺爱,将三殿下养的无法无天,仁宗皇帝碍于太后颜面,也不愿多管,但从不让三殿下参与国事。如今你明白这来龙去脉了吧。”林磊慢悠悠的道。
额的娘亲!原来这盛国皇室这么复杂!歪七八绕的关系不说,光看这三位皇子,未来肯定是一出大戏啊!大殿下有渝州军做后盾,二殿下有皇位打掩护,三殿下则仗着太后老太太的宠爱。依我看,谁都有坐天下的能力啊!怪不得林磊如此小心谨慎,行差踏错一步,那就是满门的事啊。林熙煜暗叹这时局复杂,暗自庆幸自己只是个孩子,暂时不会绕到这复杂的朝局中。
“父亲说的,儿子记住了。”林熙煜默默点头。
林磊理了理衣袖,声音冷下来:“为父担忧的便是你年少出头,这不是好兆头。太子在渝州广布耳目,为的就是抓住我等的把柄,可谁想,你竟出尽风头,如今你在陛下面前有了脸面,太子自然不悦,这之后的路,为父为你担忧,这是其一;这其二便是为父身边虢国的细作,你虽不知详情,但却聪慧,猜出佯攻蜀州乃是细作所为,但你把这内情一说,便增加了寻那细作的难度,为父担忧未来恐怕还要为他所累;其三便是你年岁尚小,如何担得起这县尉职责,我恐怕日后你出个什么岔子,败光了百姓对你的赞扬不说,换来了太子的构陷,最终面对两难的境地。”
林熙煜感觉迎头被打了一闷棍,原来,林磊这个军人却又如此细心,能为儿女筹谋至此,确实是个难得的慈父,若他真是亲父,林熙煜还真要为他养老送终了。
林熙煜整理了思绪,说道:“父亲不必为我担忧,我虽年少,但也不是鲁莽之人,父亲对未来所有的筹谋,儿子必定全力以赴!”
“既如此,为父也不瞒你。原想着,你大哥哥能先入仕,若蒙陛下抬爱,能进翰林,未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若建儿能在仕途站稳,那时,你再科举,倘若高中,便外放出京,做个地方官,也与你大哥哥在朝廷相互照应,这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再说你三妹,为父已为她定下,待她及笄,便许给当朝宰相李明甫的第五子做夫人,他虽然不是嫡子,却也颇受宰相宠爱,有了宰相的庇护,想必她也不会受委屈。可如今,你竟打破我盛国传统,未经科考便已入仕,也打破了为父的筹谋。不过,看你这次退敌的手段,将来必不输你大哥哥。所以,为父希望未来你能为大殿下效犬马之劳,成为大殿下的左膀右臂,若未来太子登基,愿你能护住大殿下,你可愿意?”林磊转头面向林熙煜,眼神中充满期待。
这么快就让我站队?我可还是个孩子!敢情你这当爹的跟大殿下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现在毕竟是个8岁的孩子,听话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特点。林熙煜虽有疑问,但也顿了顿应承了下来。
经过这一晚,林磊彻底放下了阴霾,对林熙煜也多了几分笑容。林府众人见此情形,自然也对林熙煜有了更多的体贴。王夫人则在林熙煜的房中又安排了春草和秋菊去伺候,显示她嫡母的大度。
有了官身,免不得就得登衙理事。于是,林熙煜这个8岁孩童便开启了他仕途的第一站。
说道县尉,这是盛国官场里最末流的小官,通常管理小城镇的柴米油盐等一应杂务,说它权力大,它也有断案判刑的权利,说它权力小,它也就只能管管手下几个捕快和衙役。这长生关隘虽然人少,但战略位置重要,可屯军、可屯田,也是官道的必经之地。在这里当县尉,名义上是整个长生关隘的一把手,可这关隘中上有渝州县令统管各城各县,下有驻军将佐,不受其约束,且品阶都在县尉之上,实在是夹心饼干,两头受气。
这11月的天气愈加寒冷,林熙煜也穿上了新做的绿衣官服,王夫人特地在袖口和下摆各缝上了白狐毛,既显得尊贵又能保暖。
为了不耽误理事,林熙煜便将私塾的学业停了,改在家中学堂读书。这第一日登衙,便迎来了一件棘手的事。
“林县尉登衙!”站在衙门口的胖衙役扯开嗓门大声吼道。而位列两边的三班衙役则倾巢出动,将林熙煜围住,不住地道贺。
“县尉好神气,年纪轻轻就有此番作为,未来必然宏图大展啊!”一个面容猥琐的衙役满脸堆笑的说道。
“自然是,未来,咱们林县尉也必然是宰辅之才,那时,林县尉可别忘了小的们啊!”一个略上了些岁数的衙役附和道。
“就你们会说!还不让开,让林县尉登衙?”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吹捧。
大窘之余,林熙煜定睛一看,见一长者站立门前,一脸庄严,并无表情。
“这是晋禹班头。”猥琐衙役赶忙上前,给林熙煜耳语一声。
“晋班头!”林熙煜不卑不亢。
“县尉,下官姓孙,孙晋禹。”说罢,这班头扭头便往衙里走。只留下林熙煜在风中凌乱。
“县尉莫怪,这孙班头是咱们衙里的老前辈了,原本上任县尉被调离后,他是最有机会能做县尉的。现而今,是林老爷您坐了这官椅,孙班头自然是心中不服,您老莫怪,莫怪!”门口的胖衙役连忙来提林熙煜手中的“公文包”,边走边跟林熙煜介绍着。
待到林熙煜在正堂坐定,三班衙役与捕快列队两排,孙班头率先作揖,言道:“秉林县尉,长生县衙现有衙役14人,捕快8人,班头1人,加上县尉您,本衙吃皇粮的总共24人,均已到齐,请县尉训示。”字正腔圆,可见功底。
“有劳孙班头,这。。。”
“不敢称劳,为朝廷体面而已。”孙班头立即打断了林熙煜的话。
好你个糟老头子,跟我玩横的!别欺负我8岁的身躯,我可是20多岁的灵魂!今日先按下不表,免得落下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班头好气势!既如此,目前我们县衙最急办的公务都拿上来吧。”林熙煜沉了沉气,说道。
“县尉,我等早已备好,呈上来。”孙班头不慌不忙。
林熙煜差点摔倒在乌木光面太师官椅上,只见6个衙役,抬着三个铜边银锁大木箱走上堂来,这每个大木箱足有5尺宽,3尺高。
“打开!”孙班头喝令。
只见每个大木箱内均整齐的码放着各色公文,绿底的是急务,白底的是一般公文。而林熙煜放眼望去,这第一个大木箱内全是绿底公文;而第二个则是绿白各半,第三个全是白底公文。
“请林县尉,先办急务。”说罢,孙班头使唤两个衙役便把第一箱公文逐一码放在林熙煜的高案上,不多时,便堆的有小山一样高。实打实的把林熙煜完全挡在了公文山之后。林熙煜勉强扒开一条缝,问道:“这么多急务,这上任县尉不是才调走吗?怎的就留了这么多急务!”
“回县尉的话,上任郭县尉现已高升,而遗留公务皆是在郭县尉交接时所留。”孙班头说罢,不再解释。敢情是让我来擦屁股了,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苍髯老贼,皓首匹夫!林熙煜心里把这郭县尉骂了个遍,说道:“先取最急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