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白玄机道,像上刚说的情形,在那当儿出的无数。
河上已有洪水下来了,由于岭上坡上的火烧灰被雨水冲下淤积在河道窄处,好多河段河水漫上岸,河岸边低处的人家墙倒屋塌,好在大多人都逃了出来。百庙河上的几道木桥是早没了影儿,浩浩荡荡的河面上除了渣柴灰诟、人户的桌凳柜床等一些用物,还漂着好些猪、牛、羊、鸡等畜禽尸体,大树是没有的,但野兽体驱不少,河心里还看到有巨蟒亮着灯笼样的眼睛,口里吐着长长的红信子随波逐流。还有好多人的尸首也在其中,让人惊心又痛心的是,有人抱着急流而下的柃条房柱本还活着,谁知爬上了也在逃命的几根蛇把他缠绕,一个滚浪盖去就再不见。
暴雨下了一天一夜就停了。晴了一两天,接到不大不小的雨帘子就牵连不断的扯开了,一直到“寒露” 还在淅淅沥沥下,整个天地间只是雨的世界,地上除了水都是泥,连山峁上一脚踩去涵水就没了脚背。这样的天气建房、整地、下种怎是可能呢!
天终于放晴,太阳晒了几天地上也不再泥泞,可以整治冲毁的地堰和田陌了,灰诟覆盖的洼地也可以撒种了,一山山一岭岭的坦坡上可呦了牲口套上犁大占地块了,然,却没有人干。山褶子里基本没了人家,原来一院一院的房子现在只是断壁残垣,原鸡鸣狗吠的村子见不到了生灵的影子。百庙河沿岸人户,因离山脚较远灾害较小到还密集。可不知怎的就出现了一种上吐下泻肚子疼的毛病,病人一夜过去,脸上眼睛泛绿,抱着肚子嘶喊着在床上地上滚,时间不长人的眼睛瞪着就去了。没有多少天数百庙河沿河岸人户就死去了上百人,有两户竟死得没有活人给亡魂料理丧事,连白中生、白小生这些知名老人都蹬腿归西,死时他们喊叫的声音竟变成了女腔,如几年前丢到黑龙潭他儿媳秀莲的声音。
这期间林家那边富奎的女人李氏也去了黄泉。此时山里不知从哪儿就传出一个说法,一夜里上下河都传开,说前几年沉潭的兆祥媳妇秀莲死的太冤惨,她的阴魂找没良心的人算账来了,需门口钉了桃木楔,身上携带桃枝儿可驱避。于是家家人人都去砍桃枝,弄的桃树那会儿几乎绝了种。但人照常死,人传上(病) 了照常上吐和下泄,肚子疼得照常圈成一个圆团,死时照常像看到了阎王似骇惧的眼瞪老大。到底是怎回事呢?实是没了主意,慌恐中富奎又找了他药材店里请来的老先生,要他再想想办法,不可再让这瘟病行横了,要不山里可就没了人。而老先生道:“山里本该存树就不该存人,这是气数尽了,老天要收命,再多再好的方子都是不会管用的。”说着背起药箱就人去影无。
正在百庙河百里上下束手无策,恐怖得憾胆的时候,住在青州县城的白新铭来了。他现在经营着父亲白大生传给的皮货店,夏天的时候他就听山里来他店里卖皮张的人说山里遭了旱涝灾害,他想遭了大灾后瘟疫多是少不了的,就把店里事交给了管账先生到山里来看看,果然瘟疫霸道横行。惊慌中他让各家找来生石灰撒在屋里和院中,连每个角落都铺撒得白煞煞一遍。同时又让人们捣了蒜同绿豆熬水喝,或用醋炒了柴胡同石箩藤兑水煎,汁饮,还将滗出的煎渣用布包了乘热敷肚脐。
也不知是这些法子凑了效还是冬季来了的原故,瘟疫不知不觉也不知是在哪一天真的再没传。但不管是啥缘故,百庙河上人都把功归了白家的新铭,这家接过来那家接过去,后来新铭在人户接吃中,听到有人给他讲了侄儿兆祥当土匪和侄媳秀莲沉潭的事,他很是惊诧,着实里想到这山里,确该有衙门管管了。于是没几日他就回到了青州城,也不知是新铭同县老爷说了他的想法,县太爷念幼年私塾同窗之情起了作用,还是这位县爷正遇皇捐完不了新铭的提议正好给他增加了个收赋之处,或是县老爷本人、或是他的前任早有去三岔口设点打算只因时机没成熟而没能实现,现在好了,条件具备了,加上有了县里这个名人提说正好有了由头,反正次年春青州县衙就派了书手和兵丁,在三岔口北山根盖了几间齐整的房屋,设下仓廪在山里按人头收起了捐银粮赋,顺便也管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样一处公设,百庙河左右山里人开始还感到新鲜:他们现在也是有官管的人了!除外也没感到啥,他们沉浸在抢苗下种的忙碌中,无心去想别的事。由于火灾烧了林子有了大片荒地要种,加上去年冬赶种的麦子长势喜人,“小满” 一过,他们要忙收割了,那有闲心去过问别的事呢。
夏粮小有丰收,看样子秋粮收成也还过得去,山里人正忙着在禾场晾晒稻谷、包米,没想设在三岔口的衙门收赋人上了门。两个拿着挽了红绸长矛的兵丁和一个书手在夏粮快成熟的时候就来逐户丈量过田土和地亩,登记了吃粮口丁,并顺便告过,按地亩和丁口纳皇捐,上等田每亩科谷稻八升,上次田科四升五合,中田科四升三合。中上坪地每亩科麦三升八合(其它杂粮折麦算) ,中中坪地每亩科麦一升五合一勺二抄,漫坡地每亩科麦三合七勺四抄七撮,陡坡地每亩科麦一合。丁口捐满十六岁到五十岁男丁每年每丁纳银二两五分一厘五毫七丝七忽四微四尘二纤三渺二芒。还说明新垦荒地不入亩册,妇孺老者不上捐赋,科粮可折银付交。一再释说因是山野有别于山外,这是皇恩荫蔽和县太爷仁慈惠顾之结果,要这山里人领之承谢。现在来收赋该捧笑奉上,等等等等。
可山民们却有点儿蒙,虽然今年收成还不坏,可前两年先旱后涝加上火灾,去年冬前又瘟疫,好多人家绝户,更多人户丁口去了大半,活到的好多现在还是日无遮衣,夜无避所,住在岩洞免强度日,他们实指望收把粮食留了口粮和种子,余下的卖成银两盖房买牲畜,置农具、置衣物,要把草草掩埋的亲人重新掩埋,最主要人们还没有从天灾的恐怖苦情中走出,伤痛、怀念、失意让人对命消极又过惜,这样的时候去收皇捐,可想有多怨有多怒,抵触有多烈。
但也经不住衙门的迫力和恐吓,加上县太爷找了白新铭窜掇鼓动,旺族大家白家牵了头,山里人最终还是按数交了这年的捐银和赋粮。
白家纳粮的这日天气很好,一早北山根仓房派的驮粮骡马就被请的工人赶来,拴在了白家在三岔口的三进大院外的椿树上。这儿道本是可以走马车的,不知是为了招摇还是马车厢架还未备好,反正仓房管事要用骡马的背把粮运走。太阳还没把房后林子上的薄雾照散,就见工人从院内把稻和麦扛出来放到了禾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