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问池里皮子已吃了几次硝后年轻人答道:“三次了。”
可皮子为什么还这样硬呢?崔建想到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他原是接受了那个四川配料人的教训,把鞣液浓度略调低了一些,现在看来浓度要加大。于是他命陈主任提来半桶温水和半袋单宁酸,陈主任放下单宁酸道:“崔总,芒硝水不能兑酸粉吧?”因为那个四川师傅在这儿时说过,配料一定不能混兑。崔建边称量单宁酸边厉声的:“你懂什么!把我称的料在桶里搅匀。”这时他兜里手机响了,再次催他去开会,他回了话,边把手机装进原处边对陈道:“桶里酸料完全溶后均匀洒到池子里,再给我重新‘吃硝’ 三次,操作方式同前,半点不能马虎噢。”说完他夹着文件包迅速走出了车间,上赶着开会去了。
会快结束时他兜里手机响起来,掏出见机屏上是老陈的手机号,他心里咯噔了一声,莫不是……,他毛躁躁的将手机放耳畔厉声问:“啥事啊?”对方急促的声音:“崔总,池子里皮子成黑色了,有不少小眼儿呢!”崔建拿手机的手一哆嗦,“快捞起来用清水冲洗,我这就回去。”他同主持会议的常务副镇长打了声招呼,就开着厂里配给他的轿车来到了制革车间。车间内陈主任正指挥人紧张地冲洗池里捞起的皮张,他还未走近就见那皮子乌黑斑驳不成颜色,他焦急走近弓身细瞧,真有地方出现了溃烂,严重的地方竟出现了窟窿眼儿。完了,连补救都己没机会,好几万(元) 呢就这样打了水漂!他心痛得一阵阵颤栗。旁边的老陈(主任)道: “可能是料里有碱吧?”
“你说那次料里没碱?什么料都不是绝对的纯,各种成份只是占比例多少的问题。”崔建这时偏过头,斜起眼睛看着老陈,“我走后你们不会叫脱毛的石灰和硫化钠兑进去了吧?”
“没有没有没有。”陈主任两手急速地扰动,吓得脸都变成了蜡色,慌急道:“谁敢去动那些玩意儿啊,你一走我都把料室上了锁。”
“看你出息的!”崔建见陈主任吓得那样,知道他们不会那样儿做,但他也多了个疑心,决定这池料配好后不离开现场,包括溶液浓度、池里水温他都要测好后在放生皮,看还出不出啥幺蛾子。他睃着眼睛令陈:“把池子清洗干净,三车间(成衣车间) 等到用坯皮,再抓紧鞣一池。”说完他就去了厂办(公室) 旁边他的休息室,将案上台灯打开,把以前的配料登记及有关制革书籍、资料都放在灯下细细翻阅、琢磨对比,这样扎花绣朵般细心,除了这次他还没有过这样费神的对待一件事,对他来说这样的过程就像受酷刑那样煎熬,这样儿熬来熬去熬了半天加一个晚上,最后他决定不再加单宁酸,完全用芒硝,加极少量鱼肝油进行配料。
方案定出后第二天他就开始了实施。为了防止意外,他先用小样进行了实验,实验的结果很好,他好高兴。便大刀阔斧的开始干了,将百张生皮下到各指数都测好了的池液里,令两个年轻工人拿着搅棒一刻不停的搅动着池液。第一次 “吃硝” 后捞起,崔建看了看,大伙也都看了看,都高兴地说:“这次正常嘞。”第二次‘吃硝’ 捞起晾干,怎么未出现干水后的那种正常浅蓝色?这是咋会事?陈主任宽慰他道: “第三次下去也许就好了呢,因为你毕竟加了鱼肝油啊。”崔建把老陈瞅了瞅,单愿随老陈所说的吧,把脱干硝水的皮子又一次投入池内“吃硝” ,可时间不长闻到一种怪味,崔建忙拉起一块看,皮子上竟有溃斑,他吓得急命陈主任和现场的所有人捞皮子用大号水管急冲,他也挽了袖子帮着捞,可是冲洗后的皮张完全变成了黄乌色,显然皮子已“过烧”(过于腐蚀)。崔建走出车间,一屁股瘫坐在半截木棒子上低垂着头,沮丧得连出疾气的力也没有,这是咋会事呢?看来关键处那老东西并未说给他呢(逝世的老师傅曾教过崔建配鞣料) ,必须要立即再请配鞣料师傅啊!
但皮革厂的危机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一是生产不能衔接。因几池皮子出了问题,后面生产所需皮坯必须到外面购进,可因厂里资金紧张,款子未能及时打过去对方迟迟不发货,造成成衣车间停产待料。二是周转金已断链。由于待料和严重缺员,一个多月来成衣车间处于半生产状态,在定单规定时间内没能交货,按合同给对方交付违约金;其次是用本厂皮坯的几家皮革制衣厂因无货供应,前几批未付的尾款作为违约金不在打款;再是因鞣料出现状况损失了上千张的生皮,两百多万元化为零,这还没有完,好多年来这儿那儿零零碎碎的欠账也有七八十万,这些小债主见皮革厂己无回天之力,怕他们的款子打了水漂,天天围在厂部要债。更让崔建头疼又痛心的是工人们也跑来添乱,堵在他的办公室门口要工资。本来他上任之初在全厂工人大会上拍着胸脯许诺过每月工资兑现,可今年来到现在已有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工人们有理由堵厂部门啊!
崔建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提了礼物请企管站张站长一起,晚上走进了镇农行肖行长的家,两个人好话说了几箩筐,直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还是镇长出面担保,免强贷款二十万,先把工人们的工资发了,因为“维稳” (维护社会稳定)是镇上到了这年终首先要完成的第一政治要务,镇政府不得不出此下策。
发完工人工资,在腊月中旬的一个上午,镇长打电话约企管站长到他的办公室谈话。落座后镇长问皮革厂现在是什么情况,忽听楼下不远的镇政府大院门口有嘈嚷声,镇长正准备推窗看去,外面这时有敲门声,企管站长走去拉开门,原来是镇政府办公窒主任站在外面,主任走进去神情有些紧张的附在镇长耳旁悄声的:“皮革厂工人围在大门口要见你。”王镇长眼睛一下睁圆了,“要见我?啥事啊?”张站长刚坐下突地又站起来,他已猜到是啥事了,惊愕得口半张着,企业是他主管,镇子上那个企业出了事他都脱不了干系,而皮革厂是他的蹲点厂他的干系更大。他天天担心着盼着皮革厂不要出事,皮革厂偏偏出了事,皮革厂即出事就不是小事,因为皮革厂的事他很清楚,皮革厂里那 “基金柜” 和入股他是知道的呀,工人们一定是为这事来堵镇政府大门了,这还得了啊!果然不出所料,王镇长刚走到大门口工人们就吼开了:“王镇长,崔建哄鬼呢,啥狗屁‘基金’ ‘股份’ ,请你给我们解释清楚。”“钱给我们,要不我们不走了,到你们镇里食堂吃饭去。”一团乱纷纷的声音。
听到此声音人的头都要炸,王镇长耐着性子高声道:“大家不要急躁,你们全都说我听不清楚,你们派两个代表到办公室谈好不好?不然我弄不清你们究竟说的是啥事,你们究竟是啥要求。”工人们才安静下来,他们经过一番商议,人群里这时走出了一男一女,随王镇长到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