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从放树到运树，工资、扛树人的运费、生活费….. 等项加一起三千多元，全指望今早卖了树给付清，再将白家的债还上，还要余几百元呢，弟弟、小妹上学也有了生活费，可现在……。林青头低在两腿间，想啊想啊，现在唯一的就是到上班的嘉实瓷厂讨工资，那儿还有七八个月的工资还没给呢！讨回工资一定先把白家的欠债还了再考虑其他。
这样打算着，他站起来回到了林家大坪，到家里洗了一个澡，把衣服换了，饭也没吃，就急匆匆从三岔河口那条路朝山外镇子上走。路上一点也不敢耽搁，到嘉实瓷厂大门口时还没到中午，他长叹一口气：总算在下班前赶到了，正是讨工资的好时候呢！可是为什么这样儿安静？看不到烟囱冒烟，大门口也看不到有人员走动，他心里不安起来，有了不好的预感，快有一年时间没到这儿，竟然感到一些陌生，他迟疑着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竟是这样的破败景象：砖头、煤渣、碎瓷片撒满了印象中一直很洁净的水泥路面，围着厂区的围墙呲牙咧嘴得这儿那儿都是豁口，釉烧车间、仓库的房顶有好几处塌陷，连路旁的绿化带也布满了一层残叶败草……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惊讶之余，林青沿着厂区转了一圈，只看到厂财务室的门开着，其它门都上着锁，有些锁己锈迹斑斑，看来有很长时间没人打开过了。
林青走进财务室，里面只有钱昌明科长在算账。钱科长停了手里工作，对林青表示欢迎。林青道：“我来取我去年的工资啊。”钱科长心不及意地呵呵惨笑了一阵，“估计你在厂里也转了一圈，看是不是有钱可领的样子？”
“那不可以呢！”林青接着把他的处境讲了一遍，“钱科长，你一定要帮我想办法呀，要不我只有跳岩的一条路了，从同情的角度，你也要救救我呀！”林青绝望的眼神艰难地看着钱科长。钱脸上这才收起了笑容，他己感到了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不同寻常的严峻气息，可是他确实没办法，他解释道：“工厂已没办法了，已经有六个月没开工，现在单银行贷款利息、固定资产折旧、税收三项加起来己有四十多万欠在那儿没有给，购进原料、燃料、工人工资、各种管理费诸项累计近两百五十万没着落，而我们这厂固定资产算干算净不到两百三十万，这种情况银行是绝对不会再贷款给我们，别的办法也是想不到的，镇政府是会被逼着同意倒闭。小林，你是很聪明的人，所以我才给你说了这些。至于所欠工人工资，你可以想象，我们厂是乡镇企业，工厂倒闭了，银行来收厂房，那时还会发吗？你有天大的难处，工厂到了这步境地，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钱昌明的每一句话都在林青重负的心上加着重量，最后不堪重压的他再也坐不住，无可奈何地走出财务科。他本想再去找厂长，哪怕以他私人的名义帮他一把，但想想他是一个下面做工的，还是没有好印象的人，你就是死几回他也不可能有那种拯救你的心。
出厂大门时林青腿软得弯了一下，差一点跪下去，他稳了稳身体，感觉肚子贴到了后脊上，今早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扛了大半夜的树，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即疲倦又饥饿，该找个吃饭的地方歇一会儿顺便填一下肚子了。他无精打采的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一个卖大碗面的食摊，这食摊是后来才开的，老板他一点也不熟悉。刚坐下，老板娘就走来问他吃什么，他说来碗面，没想老板娘没一会儿一下端来了两碗放在他面前的板桌上，边微笑道：“一个大小伙子一碗面吃不饱呢。”是得，两碗面此刻他完全能吃下去，可是，他惊慌地却站了起来，慌张的上下摸着衣袋，他知道一碗面只少也要五角，更知道身上是没有多少钱的，却没想竟少到这样的程度，他摸来摸去只摸到两张一角的纸币，少得连买一碗面的钱也不够，他的脸一下变得蜡黄，慌乱着道：“老板娘，对不起，我不吃了。”
“不吃了？说的轻巧，你点的饭吃不吃由你，钱你必须付，伍角钱一碗，两碗一块钱，给了走人！”老板娘忽地变了脸，声如燃响的电光鞭，横眉立目，一侧身体挡在了林青的前面。
“老板娘，我去给你借。”林青拔腿欲走，他是真诚的要去借钱付这饭费，然而却被老板娘抓住了袖子，“想溜呵，我认识你，你是瓷厂的，跟那个贼娃子住一个屋，都是山老冤穷鬼，瓷厂倒闭了你跑了我到那儿找你，不行，给钱，不给今儿莫想走！”老板娘推搡着林青。
一会儿就围来了好些人，叽叽喳喳地议论，林青又羞又恼，若有地缝就好了，有了地缝就一头钻进去，哪怕从此不再走出，可现在咋办？他正绝望地想着一拚时，一个声音救了他。原来瓷厂质检科的那个肖红从这儿经过，她从挂在肩上的精致坤包里潇洒地拿出一个时尚钱夹，伸出长长两指在钱夹里夹出一元纸币摔到老板娘胸前，拉着林青的手就走，边走边道：“到别处吃去，这儿脏。”
“你说谁赃，谁脏？”老板娘怒目瞪着林青和肖红的背影吼叫着质问。他们俩人自顾往前走也不搭理，走了好远林青还在想那两碗面，“多可惜，老板娘不会倒了吧！”要知道，对于一个饥饿的人它是多么珍贵。
“倒了？”肖红侧头把林青看着，撅了撅嘴角，“可惜没必要，现在可能已经有人在吃呢，“不会吧，谁会去吃？”林青很感不可思议。
“不是卖给了他人，他人在吃，就是她本人已在吃！”肖红不屑地说。
“啊？！”林青惊愕竟有这种事？
说着话他们到了街中一个面馆，林青让肖红仍然给他买的是大碗面，只不过看着的确卫生些。
吃过饭林青问肖红：“你这是到哪儿？”因为他看到肖红穿得很亮丽，一副要出远门的行头。
“哦，我到深圳去，这不是瓷厂开不了工吗，深圳我有个表姐在流水线上当车管，到她那儿给她帮忙去。”肖红笑了笑道：“谁知道到街上候车点搭车，路上就遇到了你。”
“啊，能不能把我也带去？”林青一阵振奋，在家乡的这块土地上，他想不到还有他的什么出路，他需要到外面闯一下了。
“可以呀，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走。”肖红一阵喜悦，这一刻她内心里那一丝青涩的、说不清的牵动又活跃起来。
没想对方答应得这样干脆，细想太过仓促了，林青沉吟了一会儿，想到正缠身的一摊事需要善后，道：“我把屋里事处理了就找你去。”他没有告诉肖红他眼前的艰难处境，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同情，尤其像肖红这样他有好感的女性。
两个人就在饭馆分了手，肖红搭车去县城，在县城再乘火车去深圳，而林青半夜里悄然回到了山里。但他却不敢出外，躲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觉，大白天也不敢出门，窝在床上想心事，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啥出路，心里太闷了，无聊赖地摸出枕下的毛爷爷的选集随意翻开书页，没想到呈现在目光里的是“矛盾论”那一篇，他便低头读起来：
………..
恩格斯这样说明过矛盾的普遍性：‘如果简单的机械的移动本身包含着矛盾，
那么，物质的更高的运动形式，特别是有机生命及其发展，就更加包含着矛
盾。……生命首先就在于，生物在每一个瞬间是它自身，但却又是别的什么。所
以，生命也是存在于物体和过程本身中的不断地自行产生并自行解决的矛
盾; ......。
………….
这篇文章读完天黑了，他伯已经在开始做晚饭，他到茅房解溲回屋，他父亲己把饭菜端在了饭桌上。吃了饭他把厨房收拾好，又洗了脸和身，上床就着煤油灯正看书，外面这时“嘣嘣嘣” 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