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病了,面色苍白,瘫软地睡在床上已两天多了。
“三娃,快起来吃饭。”中午下班回来的虎子,把做好的米饭端到他的床前,见林青仍没起床的样子,便粗声大气的叫:“王明权要我喊你后半(天)上班呢,不吃饭咋做得了活。”
“我明儿去。”林青眼睛闭着仍睡在那儿懒于动弹。
“厂里一定要你下午去,王明权说潘厂长说了,不上班按自动退厂处理,他们另外找人把你给顶了。”
“什么?”林青眼睛一下睁得老大,坐起身体,“要我退厂?”
“是呀,王明权就是这样说的。”虎子看林青的样儿,有些胆怯。
“放屁!”林青呼的又躺倒在床上。“我就是真被辞退了,也临不到你在这儿幸灾乐祸!”
“你这家伙,在我面前撒个逑气!”虎子把饭又端了转去。
林青睡在床上不觉眼泪流出来,现在这厂里就是不说辞退他他也很想离开。可是离开了又到哪儿呢?进皮革厂?那厂里有欣宜,有那个崔建,就是再无处去也不能到那儿。到橡胶厂和铸造厂去,这是镇子上两家较大型的企业,去了,肯定各方面都要稳定些,可这两家企业招人条件都很苛刻,要有当权的熟人介绍不说,还需交500元进厂费,他林青现在吃饭都成问题,那有这么多的钱交去?那么镇郊还有几家小厂,可都濒临倒闭,去了又有什么用?那么,退回到林家大坪?思索到了这儿,他的全身神经蓦地收缩了一下,几月前出山时曾经对伯许下诺言:一定混出个人样给他争光!还对上小学的小妹说,给她买件滑雪衫,山里的女孩子能拥有一件滑雪衫,在同伴们那儿、在同学们面前是多么神气、多么引以为豪的一件事!现在回去,怎么给小妹解释?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到,还当什么哥哥?不,不能回去!不回去,那么就只能还在嘉实瓷厂干下去。干下去,那么人格呢?尊严呢?林青猛然坐起来,他怔在那儿了,过了好一会,他的脑子里又想到了一个现实:己有七个月的工资未领了,少说也有上千元,自动退厂,这么多工资就泡汤,对于一个身无分文濒临绝境的他来说,无疑就是救命索,从这点上,也要必须在这儿干下去呀。想到这儿,林青就开始穿衣裳,起床勉强扒了几口冷饭,出屋锁了门,就向厂里走去。
进入厂大门,走在厂区的路上,人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他本来头晕目眩上重下轻得跌趺撞撞,但看到这样的一些目光,刺激得他不由昂起了头,强打精神,装得气宇轩昂地走进了素烧车间。
素烧车间主任王明权见他来了,很是热情,安排他打扫出完匣钵的窑室,他便拿了锨进到窑里。窑内很热,煤灰夹着碎瓷片铺了很厚一层,窑底不少风孔被填满,他只好用锨把灰产成一堆,然后用扫帚清扫,清扫到那个孔有被填堵的,就俯下身体用手把孔里的灰向上掏。窑内太热了,灰雾太呛人,正遇灰堆旁的一个孔被堵死,他屈腿去掏,那知只感窑室旋转,到处都是金星,眼前一下变得一遍黑暗,他栽倒在了灰堆上失去了知觉。
素烧车间主任王明权,进入倒焰窑里检查灰清净了没有,发现林青倒在窑内的煤灰里,脸已成乌黑色,惊慌地把他抱起来,一路大呼小叫,送到不远的厂医务室,经测体温,高烧已到41摄氏度,厂里的女医生慌忙给他挂吊瓶退烧。
同租屋的发小李虎子,新近调到了制釉组上班,离医务室不远,到医务室看了看,笑着对林青道:“逑事没得,离命还远呢!”就漠然地又去制釉组炼釉去了。
炼釉车间里熔炉正在转动,油枪喷油到炉内,燃烧的火焰将炉内的釉料熔得金黄白亮,眼看快成液体,可以倾入急冷池急冷成熔块了,可惜油枪由于无油供应停止了喷油,炉内立即没有了焰火,炉温速降,眼睁着炉内变成灰暗,只好拉下熔炉电闸,熔块停炼。唉!厂里穷到这个程度,炼釉料到了关键时候,连燃料油都买不回来,还怎么干得成事啊!以后有油了重炼,等炉温升起来那要费多少油呢?“费的这些油钱要是发给老子怕是一年工资就够逑喽!”只劳动不想事的李虎子,不知此刻怎么反常地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制釉组内一时无事干,虎子就抱着个膀子游游荡荡的满厂跑,这里站一会儿那儿蹲一会儿。当他走到成型车间的门口时,只听“咔嚓” 一声响,靠近门口的一台成型机的横梁裂开一道大口子,操作工们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过来,一人跑去切断了电源机子才停住,周围工人围拢一圈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虎子走到近旁,伸手在横梁的裂口处好奇地摸了摸,可心里一点也没感觉到什么,这是别车间的事有什么好惊讶呢?他无聊懒的来到该车间另一端一台正在生产的机子旁,把机身上下细看了看,没有一点坏的痕迹,连漆还在好到呢,“这可是一台好机子。”他叨咕了一句,趁操作工换人的空隙,他手伸去将升降柄向上动了一下,嗬,行压的钢盘下不来了,他用劲把升降柄向下拉,“嗤’’ 的一声,一段摩擦带掉下来,“啊呀,转盘破了!”前面刷坯边的姑娘在叫喊,虎子惊慌,机子失去控制他也不管,只听上模撞下模发出锵锵锵的极刺耳的声响,他却向门外逃,被该机子的机手从后面抓住了衣领拉了转来,喊来了车间主任、潘厂长和机电科长,不由分说,各位领导用粗俗的话各训了一通,当场拍板,按照行压盘原价的一半赔偿,并罚款百分之二十,还得认真写三份检讨。虎子听着,直翻白眼不敢吭一声。
心里太闷了,找人要喧泄一下,虎子就走进了原料车间,因这儿有一个他新结识的朋友,绰号名儿叫油篓的年轻工人。油篓此刻正忙着榨泥料,顾不上和他说话。他站了一会觉着冷清要走出这个车间,此车间正工作的球磨机变速箱里突然这时传出“嚓喳嚓喳” 地响声又拉住了他的脚步,他想走近看看,可刚才的事使他已有了经验,他拉了拉油篓的衣袖,提醒他去喊机械工。油篓直了身板听了听,道:“不管逑它。”弯腰又忙起手里的活儿。碰巧一个机械工这时进来听到声音,慌忙断了电源,停止了变速箱的运转,扭过脸来把虎子和油篓大骂了一通,边骂边下了变速箱盖,并命他们把盖子抬下,细查看,两个齿轮裂开扭歪,“妈的,这齿轮才换了两天的呀!”机械工嘟囔着匆匆地出了车间,估计是向领导汇报去了。真他妈见鬼了,今儿尽碰这事!虎子不想再逗留了,他正向门外走,“扑哧” 一声响,一股泥浆直冲到他的面孔、脖颈、前胸后背,等他跳开,脸、身体已到处都是黑灰色的泥水,虎子一时变得像个黑脸鬼,把那个油篓笑得差一点倒在地上。原来是泥浆泵输浆管一处锈蚀的太厉害,油篓去输泥浆给泥浆泵加压此处爆裂了,泥浆冲出来虎子刚好走到这儿就被淋了一身。虎子去门外水笼头下洗了脸,再也不进仍何车间窜来窜去,直接回到了他和林青的住处。
林青打完针也回到住屋,他的大脑清醒多了,但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脱了外衣就躺到了床上。
虎子边脱了糊满泥浆的脏棉袄,边对林青述说刚才一系列遭遇。林青听着,暗淡的心里愈加没了信心,这不仅仅是工人操作不当机械工技术差的问题,可能也与机械老化程度有关。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比喻,说机械与人一样,也有个青年、壮年、老年的过程,即也有个周期的问题,周期到了“老年” ,作为机械就要更换或者更新,否则就会事故迭起。在质检科时听到一个外地老师付说,本厂的机械都是用过一二十年了,经新涂上漆后又倒卖出来的二手货, 嘉实瓷厂建厂不足五年机械都坏成这个样子,是不是验证了这个老师付的话是确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