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鸡子刚叫林青就起了床,他烙了张饼吃了,背起准备好的粮袋就向黑沉沉的门外走去。
天还没亮林青就赶到了他和虎子共租的小屋。放下粮袋,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还睡在床上的虎子道:“你妈病了,要你拿钱回去。”
“我妈病了?”虎子光着上身忽地坐起,显然很吃惊,“啥病?”
“不知道。可能不轻,要不你爹咋催得那急。”林青边说,脱下上衣,拿毛巾,赤膊到外面水笼头下擦身体。屋里,虎子坐在床上愣怔在那儿,突然冲门外的林青喊:“厂里不发工资,我到那儿弄钱!”
是呵,到那儿弄钱?一天里林青都在帮虎子想办法,他知道上午虎子就到厂里财务室借过钱了,可是没有结果。晚上虎子就没回住处,到哪儿去了呢?林青好焦急。第二天上班,林青听到科里人议论成型车间一部新调压器被盗,导致一部成型机停产的事,不知怎么,他心里一忽悠,一下子就想到了虎子,“不会是虎子干的吧?”厂里人谁都知道,现在厂里生产就是成型机卡壳,调压器没有备用的,因资金困难,供应科一时购不回来,成型机现只有四台可用,这调压器被盗只能再搁置一台,原定的四天冲压一倒焰窑的计划就会落空,那么己完全处于半生产状态的釉烧窑就可能烧空窑。若是如此,单釉烧窑每天用煤这一项就是一个不小的亏损数字,加上那一连串因此而来的恶性后果,如烧空窑引起窑温不正常,带来再生产时可能产生的风裂和波纹等,这损失就太大了,这在一家经济比较雄厚的瓷厂可能就是一件小事,可现在落在淹淹一息的嘉实瓷厂就如是致命一击了。若是虎子干的就闹得太悬乎呀!不过和虎子一起长大,还未见过他偷鸡摸狗,他和他家住在紧挨的两个山坳里,虎子比他大两岁,不爱学习,小学毕业就在没上学,本分的和他爹一直在他家责任地里种庄稼。每次他从学校回到家,虎子就去找他玩,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了解他呢,要不然,他也不会让他随他一起到这镇上来,虎子肯定不会去偷调压器的。
然而虎子的面容老是在他脑子里晃悠,他的心里总是悬悬的。下了班,林青匆匆地赶回他和虎子的住处,推门进屋,见虎子穿着干净的衣服准备出门。
“到哪儿?”
“你不是说我爹要我拿钱回去吗?回去。”虎子道。
“弄到钱了?”林青吃惊地问。
“弄到了。才一百多块呢。”
“在哪儿弄到的?”
虎子走到林青身边,嘴伸到林青耳旁,悄声的:“卖的调压器。
“啊?!”林青一跃跳到了一边,抡起眼角看虎子,惊得声音都尖了。
“逑事,看叫你骇的!”虎子觉得林青太大惊小怪。
“你真八卦呀你!”
“借不到钱我就要这样儿!”虎子气休休地,“你不知道多气人,我到财务借钱,财务上的人根本不理我,可我刚出财务室,成型车间主任进去了,我猜到他就是借钱的,上班时就听说他到财务借过。我蹲在窗子外瞅到狗求日的出纳咋样个办,成型主任刚到桌子边,出纳那女的把门外看了看,就从她的小提包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成型主任,看样子是准备好了的,还说我进去时一点也没给。当时我气得就想进去给那婆娘一巴掌,可是打不得呀,就想到了弄成型机的调节器,这是个关键部位,让成型车间完不成任务,成型车间主任挨批评,也算在日他娘出纳面前出了气。”
听到虎子如此说,林青惊得一愣一乍,“虎子哥(林青平时很少把虎子叫哥) 你知道这是属于啥性子?是偷盗,并不是啥子在‘出气’ ,知道吗?你在给成型车间主任帮忙呢!”
“帮忙?帮啥忙?”虎子闹得糊涂了,他不解地看着林青。
“调节器没了,成型机起动不了,厂里还能再去制裁成型车间?这不是给成型车间主任帮忙是什么?还有,你糊涂啊,六百多块钱的调节器,你去卖了一百多块,何况你报复的是个别人,厂里工人没对你怎么吧?而你偷的可是厂里的固定资产,人人都有份。厂里现在多艰难,调节器购不回,釉烧就要烧空窑,这是多大损失?再说了,你就是报复也是报复的那女出纳,与成型主任屁事!依我的心真想到厂里汇报,把你开除,叫你一分钱拿不回,让李叔(虎子爹) 揍你!”
虎子低着头直戳戳站在那儿一声不吭,等林青不在说话了,才鸡啄米似的直点着头。林青看虎子这个样子,觉着他听懂了他的话,己感到错,又见天色己暗,便催他快走,他妈病在床上,这阵儿正想着小儿子啊!
虎子走后,林青锁了住处的门,沿着柏油路,向镇街后的皮革厂走去。他估计欣宜这会儿也下班了,约她出来到街中面馆吃碗面,到街上舞厅里逛一会儿。虽然父亲不准他同欣宜“走的近乎” ,可他一天不见欣宜心里就空得很,他没法控制自已。
林青正快步走着,一辆摩托从他身边闪过,在他前面不远嗤地刹住了车。只见欣宜掀开头盔从后座跳到地上就向他跑来,边跑边喊着问:“林青,你到哪儿?”霞光里她穿一身牛仔装,跑动的样子好洒脱啊!
“噢,正准备去找你呢。”林青见驾驶摩托的人掉转摩托,这时推着也向他这儿走,看样子较年轻,便问已到面前的欣宜:“他是谁?”
“我们厂里管供销的副厂长,姓崔,叫崔建。”欣宜见崔建己走到身边停住摩托,便对崔建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林青,你先走吧崔厂长。”崔建这时吊了眼角把林青看了看,见林青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高挑,与自己的魁梧体魄相比要瘦弱多了,不由鼻子嗯嗯拉拉响,扭头看着欣宜,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不是去尝尝咖啡吗?咖啡馆开业可隆重啊,估计你这个朋友也没喝过,就一起去尝尝?”
明显的带着蔑视味儿,林青不由将对方细看:阔脸宽额,眼上戴着一幅墨镜,面上布满了酒刺,身上的港衫撑得很饱,下面穿着长短裤,露在外面的腿上长满了黑毛,整体看去很像一个街上混混的头儿。欣宜怎么同这样一个人混在一起?林青心里一阵厌恶,嘴上的话不由也尖刻起来,“咖啡还不是小菜一碟,夏威夷鸡尾酒都喝过,还有事吗崔厂长?我和欣宜要去散步呢。”
崔建睃着眼看林青,又正眼看看欣宜,才跨上摩托,起动,左脚几乎着地,随着轮子转向,摩托在马路上潇洒地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完全头转向后突然加速,人和车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影子。
林青也扭身向来路走去,欣宜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你不是找我一起轧马路吗?”欣宜见林青站住了又说道:“我新搬了宿舍,两人住,又宽敞又明亮,你去看看吧。”
“噢一一,正(这) 快供销厂长就照顾上了?”林青盯着欣宜问。
“你真损哪!戳心也不是这样儿戳的,小肚鸡肠!”欣宜有些生气地放开了林青的胳膊,嘴噘着道:“我当上了我们那条线上的小组长,皮革厂新建了一栋宿舍楼,这次只要是组长,都是两人一个房间。”
听如此说,林青为自己的偏狭念头很觉发窘,便不好意思地解释着:“看到那个姓崔的那个样儿,我、我,实话说吧,我有点醋,你莫介意呀。”林青手伸过去拉住欣宜的手,“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一会儿我们到面馆吃饭,之后到舞厅去玩好不好?”
“发工资了?”欣宜高兴起来。
“没有。不过,请你吃碗大碗面的钱还是有的。”林青笑道:“刚才你不该说我是你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