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要把瓜子皮嗑一地?每次都是我打扫。”王小妮还没走进李延锋的房间,气恼的声音就先飘了出来,他则非常安静地瞅着她,慢慢的挤出了一丝带着可怜意味的狞笑,“我又没有让你打扫。”“那屋子的脏乱差,你住着舒服,是不?”她像个战斗时冲锋陷阵的母鸡一样蹭的一下蹿到他面前,扯着嗓子,想要用生猛的姿态逼得他败退屈服,“我不像你那么干净。”他不慌不忙地说,“你吃不?我给你扒瓜子皮。”他又接着说,她又冷又狠地瞪了他一眼,把门震得颠颠颤颤地出去了,被气得恨不得叫叫嚷嚷,但照旧是跟他吵不起来,燃烧的烈火发不出来,只能对着椅子一顿乱踹,发泄一通。每次他都是用嬉皮笑脸的态度回应她,她想要找什么话把他顶回去,都找不到。另外,无论她对他叫嚷得多么疯狂,她表现得多么狂躁,他似乎都注意不到,压根儿没有当真,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按照他的生活规律做着事,一丁点都扰乱不到他,滔滔不竭地跟她说着他对很多事情的许多想法,即便她不声不响,他也噜噜苏苏地说给她听,简直停不下来。她根本没听,心中只有一句没说出来的话:“这些事情关你屁事。”
那个夜晚过后,王小妮就搬到了李延锋的住所,可时间不久,她就已经开始厌倦跟他在一起的生活,他整个人都招她厌。他身上总是带有一股击不退的自信,认为自己能洞察世事,只需瞧上一眼就能发现人家是什么样子的人,他们都有哪些可笑之处,判定他们不应该那样生活,简直是目光短浅,缺乏深谋远虑,明明就是他不甚了解的地方,他也颠头耸脑的装做专家。每次说出的那句夸奖话,“我觉得你算是好的,至少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而且长得也漂亮。”却让王小妮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个傻子,等我找到更好的,我就一脚把你踹了。”她暗自回怼道。虽然他在应如何过好生活方面讲的头头是道,但他更注重的是慵慵懒懒的享受人生,吃好喝好,玩好睡好,竭力避免生活出现波动,喜欢安安稳稳的快活生活,所以当王小妮问他是否想要试试更好的工作,去更大的平台做事时,他反问她换工作有什么意义么?现在的生活不好么?她说那成立家庭后开销增大,钱不够用怎么办?他反问她你怎么知道以后不够用?她说自己不想工作,计划休息一段时间,他便说没病没灾的哪里需要休息,干待着多无聊。
最叫王小妮受不了的是每次跟他朋友们聚餐时,很多小细节都让她有一种极度的不痛快,比如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的那些话;不知道在公众场合控制自己,总是大声嚷嚷;毫不迟疑的饮下一杯杯酒水;大力拧鼻子时的响声;酒喝多了后的笨拙举动。最可恶的是当着外人的面,他会根本无视她的话,她劝他少喝点酒,他直接用粗暴的口吻说你别管,她哑口无言,望着周围人看笑话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起初有她对于他的朋友们好奇的原因,她会同他一起去,后来她发现她在东一堆西一堆的他们中徘徊,处处格格不入,就找各种理由不跟他出去,他虽满脸写着不乐意,但也没埋怨。每遭逢他喝多吐字不清时,她觉得他身上的气味,粗大的胳膊,满身的肥肉,全部粗俗不堪,这是她最生气的导火线,会气得嘴唇不住地颤抖,气急败坏到举止失控,有一次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向他扔了过去,然后像疯了一样跑出屋外,到处溜来溜去,火气很旺,充满仇恨。等到狂怒渐渐平息,她会呆呆地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仿佛自己刚醒过来,那个心绪恶劣的人不是她,她不理解刚才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偏激的事情。“我这是怎么了?”她咕咕哝哝的说。
“走马观花,暂时先这样,等找到比他好的,就跟他分手。”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宽慰自己,她明知自己深陷在一个生活的苦海中,生活中无数的小事情与想象中盘旋的理想情状是抵触的,想到这个方法会帮她甩掉这困顿的局面,如不再顾忌贞洁德操,结交异性变得易如反掌。在没有另一个陪伴她的人出现之前,她离不开他,她内心潜藏着一个人面对掌控不住生活的恐惧,恐惧相同的一天又一天的叠加所产生的烦闷,至少有他在,还会让生活少些变数,她恐惧自己遭遇白眼后的萎靡不振,至少现在会得到他的安慰和鼓励做对冲,恐惧自己遭遇危险和不测,有他在,让自己安心,恐惧自己平白无故受委屈时的无处泄愤,至少他会听自己的咭咭呱呱,她把恐惧的念头撂在一边,用他把它们转移走。另外她通过拥有更多的东西排遣掉了很多烦恼,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她觉得她不快乐是他导致的,他应该付出一些东西填补这个窟窿,即使这个窟窿刚填完不久后就会故态复萌,需要再填补进去新的东西。
“不要关灯!”王小妮嚷出一句,“行了,行了,我下次不提了。”他想拥抱她,可她愤愤的躲开了。“我告诉过你很多次,我不喜欢你总是把钱挂在嘴边,我讨厌,不对,是恨,恨钱这个字眼,不要总跟我提这个东西多少钱,那个东西多少钱,不要总是钱钱钱。”怒火和伤痛在她心里升起,她竭力忘却躲在门框旁的小时候的自己,可钱这个字唤醒了她体内的“怪物”,会强迫她去回想久远的生活,直直白白告诉她成长过程中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全部毁之一炬,怎么也甩不掉钱构造的泥泞,失落感狂啸怒吼,王小妮不想听见那强烈的声音,会震碎她的镇静。“可人生活就是需要钱的啊,人人都一样。” 他耸耸肩对她说。“我知道,不用你总是提醒我!不要再跟我说关于钱的话......听了就烦。”她的语气弱了下去,对于自己的大吼大叫感到难堪。她将床上的被子铺开,是对他暗示自己好意的信号,他虽脸上什么表示都没有,但心领神会其中含义,他关上了灯,屋子顿时陷入黑暗,怒火在风情中平息,床摇晃的声音如一股洪流,涌出了男女之爱。
下班后心灰意懒地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剧要昏昏入睡了,电话铃声将她惊醒,看到是母亲来电,无精打采地接了,自从谈上恋爱后,她跟姥爷联系次数就减少大半,因为她对姥爷生着无谓的气,姥爷当初说出的“处一处也行”对她做出跟他谈恋爱的选择有着不可泯灭的影响,母亲就更别提了,她们本就不大说话。“你爸打算过几天去你那边一趟,看看你。”“谁?你领证了么?让我叫爸,痴心妄想。”王小妮满不在乎的问后是忿忿的指责,只要母亲所做的事情涉及不到对她生活产生坏的影响,那母亲干了什么都可以,她完全不想理睬。“你爸,不是你赵叔叔。”“我爸?”王小妮惊呼了起来,“是的,他昨天联系到我,说想看看你。”“他再婚了么?现在在哪里呢?”“他在宾仓,再婚了,有一个儿子,比你小两岁。”王小妮的心被咯噔的触动一下,终究是跟听到陌生人消息时的反应不一样,“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呢?”“他还能干什么,跟我一样,打工呗。”母亲依旧像以往谈起父亲时那种略带鄙夷不屑的语气,王小妮根本想不起父亲的形象,根本就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对有他参与的那一部分遥远岁月,她记得非常清楚的是他抑郁不欢的心绪与他对自己的冷漠排斥。“我每天工作很忙的,叫他不要过来了。”曾遭遇过的伤害逐渐变成了一个秘密,深藏在她的潜意识中,猬集在她心里。”“就算你再忙,见一面的时间也总能有的吧。”“诶呀,我说我很忙,他来了我也不见。”她的语气表明她对这个话题紧紧地锁上了大门,撬开无望,“以后再说吧。”补了一句后,挂了电话。估量出父亲没有一点可利用的价值,那就各自顾各自的营生,岂不更好。贬低父母给她内心带来了优越感,油然而生比他们强的兴奋,就像父母以前借用瞧不上她的手段,衬托出他们的优越感一样。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王小妮总是处于迅速厌倦生活的状态,任何快乐的事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拯救不了灵魂上的颓废和思想上的平庸,太大的动荡她都受不了,需要平稳的节奏维持精神上的温和,即便开口大笑,也好像同时有一只手攥紧了她的心,自己到底是处于什么情绪状态,她自己要比谁都清楚。她跟李延锋单独相对时,虽然她人的确在,但心里想什么可不是她自己能做主的,初听闻朱志亮分手消息的一段时间,她看李延锋超级反感,要不是有了他这个绊脚石,她就有机会跟朱志亮交往,后来看到人家两个人即使分手,关系也较普通同事之间更亲近时,她这个念头便消了下去。
青春献给时间的祭礼后,她已经对他的长相熟悉到失去了评判美丑的能力,对他的行为也熟视无睹,从前能引起她热情或厌恶的地方都变得漠不关心了,长久以来渴望他发生改变的特质她也不再寄予希望,昏昏如醉的倦意使她的思想都软弱起来,她感到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不重要,得到赞誉后获得的成就感也不会持续太久,意志两字完全谈不到,不知道自己要些什么,做些什么,即悲观厌世,又麻木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