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伯府。
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被清空的街道上,一辆辆马车、软轿,整齐有序的停放。
护卫、车夫、轿夫们,一边啃着饼子一边等着主家结束宴会。
有宁远伯府的护卫、小厮,端着一箩箩的铜钱碎银,挨个分发。
护卫们,可拿一些碎银。
车夫轿夫们,也能拿到不少铜钱。
宁远伯府大气、宁远伯长命百岁的道谢声不断。
同一时间,宁远伯府内。
前厅后庭,皆是宾客云集。
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今日六十大寿的宁远伯,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地接受着宾客们络绎不绝的道贺。
他的几个嫡子,也端着酒杯,挨个敬过去。
后庭,伯爵夫人和几个儿媳,也与女眷们有说有笑。
气氛热烈。
偌大的前厅,摆了三十多张桌子尚且不够,一直延伸到前院还有四十多桌,可见宁远伯府的人脉。
数不清的丫鬟,端着各种珍馐佳肴,穿梭于各桌之间。
宾客们,互相恭维,谈笑风生。
前院的角落里,秦振弘一身染上了酒渍、菜汁的蓝色布衣,和满院宾客的锦衣玉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是穿不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夺爵抄家,仅凭人脉也不是普通门户可比。
只是没了爵位,就得低调做人,不可有分毫僭越之举。
他端着酒杯,目光一直看向前厅,寻找着可以厚颜入内敬酒的目标。
砰!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一杯美酒,洒在了他的背上。
是个三十多岁,穿着锦袍的男子。
他转过身来,笑着看向秦振弘:“抱歉,一时不慎,惊扰了侯爷。”
“没关系,没关系。”
秦振弘赶忙起身,连连摆手。
“他哪还是什么侯爷,一个布衣而已。”
不远处,传来不加掩饰的嘲笑。
锦袍男子再笑了笑,施施然离开。
秦振弘也重新坐了下去,目光,还是不断在前厅中探寻。
周边的冷言冷语,充耳不闻。
风光时,报恩者多。
落魄时,寻仇者众。
夺爵抄家,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
连秦家宗族,未免被牵连,都跟他划清了关系,更别说侯府以前积攒的恩情。
一个主动上门的都没有。
也是他这辈子谨小慎微,处处与人为善,积攒的人脉恩情都不少,厚着脸主动找上门。
但凡要点脸皮的,碍于情面,都会取些银票打发。
主动报恩的没有几个,上门寻仇的,就多如过江之鲫了。
什么稀奇古怪、陈芝麻烂谷子的仇恨都来了。
有的,甚至能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的第一代丰信侯那里去。
好在他虽然落魄了,妻子孟秀筠却是英勇候的嫡妹,他的舅父老威武伯还在世。
一百多年下来,秦氏家族也已经是大世族。
真要被欺负狠了,这几家纵使不念亲情也得出头,要不然颜面无存,姻亲关系毫无信用可言。
因此,也就女儿在女塾被排挤孤立,隔三差五有衙役小吏上门挑事。
他参与各种宴会,回去时都是满身狼藉。
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得了谁的授意,或者踩他出风头,时不时有人撞他一下,言语挑衅一番。
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原本,他可以不参加各种宴会。
落魄了,各种婚宴、寿宴的请柬反而比以前更多。
一些八竿子打不着,以前没什么来往的勋贵,都会给他发来请柬。
全是得人授意,为了让他在宴会上出丑。
曾经的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一等国侯,沦落到连前厅都坐不上,仅这一点便是奇耻大辱。
但秦振弘夫妇却不得不来。
他们的独子,还在北疆边军待着,生死未卜。
每每夜深人静,二人都是心如刀绞。默默垂泪,还不敢发出声音,唯恐让对方一起心酸。
各种宴会,已经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够接触到高官显赫的机会。
纵使次次无功而返,遭人指指点点,沦为小丑一般的笑柄,也不得不抱着一线希望继续尝试。
找到目标,秦振弘起身。
他整了整长衫,将褶皱给抹平。
曾经臃肿的身躯,而今已经变得有些瘦弱。
再取出一手帕,尽量将身上的酒渍、汤汁给擦拭掉。
吃多了亏,他也学了不少经验。
现而今,参加宴席,都是深色的衣服。
看起来并不显眼。
确定衣冠齐整,他这才捧起酒杯起身。
“老爷、老爷……”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扭头一看,就见张桐和刘安正从远处跑来。
丰信侯府被夺爵抄家,以前的护卫、家仆,大多各寻出路。
秦振弘做人厚道,属于老牌勋贵中难得的一股清流,因此也有不少护卫、家仆愿意留下。
只是家道中落,未来渺茫,他也不好断了人家的前途,大多仍旧劝退。
只有曾经的侯府护卫统领,两位护卫,以及老管家一家,这些世代在侯府为生,且受过侯府大恩的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护卫统领,被秦振弘夫妇请去了北疆寻找和照顾秦峰。
张桐是留下的两位护卫之一,刘安则是老管家的孙子。
秦振弘有些意外。
这次过来,只有张桐跟着他们夫妇二人,护卫和兼职车夫。
刘安并未跟来。
“家书,有驿使找到家里,送来少爷的家书,还有一个木匣。”
张桐和刘安都是喜形于色。
前者,手捧一个木匣。
后者,则拿着一份家书。
哐当!
秦振弘手中的酒杯,落在了桌上。
晶莹的美酒,带着浓郁的酒香四溅而开。
他踉踉跄跄迎上去。
有些颤抖的接过家书。
撕开封口,展开细看。
顿时老泪纵横,喜不自禁。
“老爷,少爷在北疆过得怎么样?”
张桐忍不住问道。
“峰儿,峰儿说他时来运转。得仙人指点,仙道之路一日千里。更甚至,立下能封男爵的大功,还把三千两银子寄了回来。”
张桐和刘安,目瞪口呆。
听着……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呵,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派人故意弄封家书骗自己吧?”
有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我一堂兄便是北疆的校尉,据他介绍。刺配充军,路上就得死掉大半。幸存者到了军营,也是多受欺凌。别说流放犯,纵使是镇北军的普通士卒,能活三年两载的都是少之又少。”
“才入军营,就立下大功,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那儿子,连习武根骨都没有,居然编出了得仙人指点,踏入仙道的话,真当大家都是傻子吗?”
周围的宾客们,都是哄堂大笑,无人相信。
“去去,快去后庭通知夫人,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也就秦振弘信了这封家书的内容。
一如他以往,对秦峰的哄骗深信不疑。
大部分人家,儿女更喜欢找母亲要银子,因为更容易要到。
也有少部分反过来。
秦家就是如此。
秦峰以前要银子,都是找秦振弘。
理由找得好,一要一个准,要多少给多少。
不是秦振弘傻,而是只要不过分,他根本狠不下心拒绝,索性就强迫自己相信这些理由。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哪怕很多理由在外人眼中,看起来非常荒唐,也照样会信。
秦峰这次不是要银子,而是送银子回家,纵使全天下说破大天,秦振弘都深信不疑。
很快,孟秀筠不顾形象,泪眼朦胧的从后庭赶来。
她夺过家书。
是儿子的字迹无疑。
再看内容,她赶忙看向木匣。
上面贴着镇北军的封条,还有军需后勤处的印章。
再把封条撕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也不信秦峰这封家书的内容。
可那三千两的银票做不了假。
她不知道秦峰才入边军没多久,是怎么得到这笔银子的。
但这起码说明,秦峰在边军那边,过得比他们夫妇二人担心的要好千倍万倍。
这就足够了。
“老爷,我们回去吧!”
孟秀筠看向喜不自禁的秦振弘。
这是她们家的天大喜事,周围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太煞风景。
秦振弘忙不迭点头。
“呵,伯爷大寿,中途退席可不好吧?”
有人忽然开口道。
孟秀筠面露不喜,想要争辩,被秦振弘拉住。
“算了,你先去后庭,回头我们再庆祝。”
秦振弘一扫多日的阴霾,愈发不愿与人冲突,以免得罪了人,影响到在边军的秦峰。
前院的宾客,虽然都是些小贵巨富,能量不至于大到影响镇北军的程度。
但小心无大错。
孟秀筠有些不甘,却也只能点头。
她正欲离开。
“老爷,夫人……”
远处,竟又传来老管家刘伯激动的声音。
回头一看,便见刘伯正在两名护卫打扮的人搀扶下,急匆匆而来。
一旁,还有一位身穿锦袍,腰佩宝刀,气势不凡的男子。
“这位,这位是江统领,是少爷请来的。”
在秦振弘夫妇不解的目光中,刘伯气喘吁吁,满脸红光的开口介绍一旁的江淮。
“拜见侯爷,侯爷夫人!”
江淮和两位护卫,躬身问安。
“什么侯爷……一介布衣而已。”
阴阳怪气的声音再度传来。
江淮耳力非凡,抬眼扫了下声源处。
再看看秦振弘蓝色布衣上的酒渍、汤汁,心中明了。
忍不住思索着,换做小侯爷在,该会如何处理。
心中,不由打了个冷颤。
小侯爷杀神在世、霸星重生,学不来。
还是温和点比较好。
希望小侯爷不会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