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县衙,出工的活儿并不复杂,就是把县衙后院的大牢加固一下。
垒砖有专门的匠人来做,各村来的人,只负责把青砖递送给匠人。
柴小桃是女人,力气较男人小得多,总是拖人后腿,挨了不少的骂,由前面的递砖,慢慢被骂到后方开始搬砖了。
柴小桃摊开手掌心,看着上面蚂蚱口一样多的裂口,悠悠叹了口气,继续往筐里装青砖。
担起扁担,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咬牙坚持住,低着头往前走。
一双皂靴出现在了眼前,闷声道:“听说,你是替柳河村秦氏顶工的人?”
熟悉清冷的声音吓了柴小桃一跳,手一松,扁担一偏,两筐青砖落下,其中一筐,快准狠的落在了皂靴主人的鞋上,砸得何楠生闷声呼痛。
柴小桃忙把筐挪开,跪下施礼,嘴里却不敢开口说话,生怕对方认出声音来。
何楠生皱着眉头问道:“你就是秦氏的男人?”
柴小桃本能想摇头,又觉得摇头可能会扯出更多的问题,便点了点头。
何楠生不悦道:“你是哑巴?”
柴小桃干脆又点了点头。
眼前的男人,矮小、邋遢,还是个哑巴。
何楠生莫名的心里烦闷,眼前没来由的浮现出柴小桃从河水里浮出的旑旎画面,觉得一朵鲜花扎在了牛粪上。
何楠生懊恼的指着只装了半筐青石的筐子道:“本官眼里可揉不得半粒沙子,来这儿偷奸耍滑充工的,可不给工钱!”
柴小桃错愕抬头,眼睛闪着雀跃的光芒,万万没想到,顶工还有工钱可领?
柴小桃对金钱渴望的眼睛再次刺痛了何楠生,十分不悦的对身侧的何六儿道:“朝廷的钱,一文要顶八文花,你就是这样允许人偷奸耍滑、浪费国库银两的?”
何六儿会意,立即走到青砖堆旁,往筐子里加青石,一块儿、两块儿、三块儿......
每一块儿都似压在柴小桃的心头,好生沉重。
何楠生没叫停,何六儿没敢停,一直装到整只筐子装不下了才住手。
何楠生冷然的对柴小桃道:“以后每筐都按这个装法,少一块儿都不行,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柴小桃心中暗骂了句:我知道个屁知道!不就是拿税粮要挟人吗?
何楠生一甩袖子走了,柴小桃艰难的看着两大筐冒尖的石头,本想拿出去几块,又怕该死的何县令派人监视她,只好拿起扁担,两侧各勾住筐子,用力一抬。
结果,两筐石头纹丝未动。
柴小桃深吸了三口气,憋足了最后一口气,用力一担,两筐青石被担起来了,柴小桃却感觉肩膀火燎一般的疼、双腿都在打着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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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楠生闷着心头火回到书房,拿起毛笔,鬼使神差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柴小桃。
何楠生一怔,忙把纸团了,扔在盂盆里烧了。
突然,何楠生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袖口上,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今日,自己没有穿官服,柴小桃的“男人”为何一眼就认出自己是官,还立马给自己施了跪拜礼?
自己清楚的记得,两人是没有见过面的。
何楠生立即叫来了何六儿道:“何六儿,按衙门的惯例,天大的案子也得等天明才能受理,你夜半就受理了李家的报案,并迅速出动,是谁托了人情找的你?”
何六儿忙解释道:“少爷,是案、案情紧急......”
何楠生眼珠子一瞪道:“说实话。”
何六儿忙老实答道:“是林副捕头托的我,说李萍是他小姨子。”
何楠生:“把林副捕头找来。”
林副捕头来了,何楠生道:“林副捕头,李萍是你小姨子,你对柳河村的事应该了解不少吧?”
林副捕头尴尬的看了何六儿一眼,硬着头皮道:“禀、禀大人,李萍不是小的小姨子,是孙捕快的小姨子,托我求的何捕头。”
何楠生皱起了眉头道:“那就把孙捕快找来!”
孙捕快到了,尴尬解释道:“禀大人,李萍不是小的小姨子,是刽手于的小姨子。”
何楠生几乎是吼的道:“把刽手于给我找来,我倒要看看,李萍到底是谁的小姨子!”
刽手于被请了上来,若大个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禀大人,李萍是俺小舅子的远房姐夫的表妹,我怕把孙捕快说懵了,就说是我小姨子......”
何楠生被气乐了,讽刺道:“有这么多‘姐夫’相救,李萍能及时解救就不奇怪了。”
几个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良久,何楠生才问刽手于道:“你对柳河村了解多少?”
刽手于赶紧回答道:“大人,我媳妇是柳河村嫁过来的,对柳河村的事了如指掌,您有什么事儿就问吧。”
何楠生的脸色这才缓了些,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案情要问刽手于。”
大家伙如逢大赦般纷纷下去了。
何楠生沉吟片刻道:“你、你娘子可对你提到过柳河村的秦家?”
刽手于直言快语道:“大人,你是想问举告人秦氏柴小桃吧?您打听她做什么?”
何楠生沉吟道:“本官只是对她举告线索仍存疑窦,所以,赏银迟迟未发。”
刽手于恍然道:“大人是怀疑柴小桃和褚顺是一秋儿的?不可能,”
刽手于如泄洪的堤坝一样侃侃而谈:“如果是一伙的,就依柴小桃的品性,绝对不会举告线索自断以后的财路,她可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何楠生脸色一暗,自己当然知道她与褚顺不是一伙的,只不过开个话头儿罢了,你破嘴叨叨叨的说什么品性的事儿?
见刽手于迟迟不入正题,何楠生插话道:“秦氏的丈夫怎么样?会不会他与褚顺有勾结?”
刽手于脑袋摇得更欢实了,斩钉截铁道:“那就更不可能了,柴小桃的丈夫几年前就死在战场了,我记得朝廷还发了八两银子的怃恤银呢,听俺媳妇说,就是因为这八两银子柴小桃才与婆家分的家,后搬到的柳河村,现在就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子过日子。”
何楠生一怔神,喃喃自语道:“她竟然是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那可挺艰难的......”
刽手于轻哼了一声道:“难?大人,您可别被柴小桃的表像给骗了,俺媳妇听说了,柴小桃可一点儿也不艰难,和村里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就在前些日子,还差点扔下仨孩子跟王秀才私奔了......”
何楠生“啪”的一声把毛笔摔在了桌案上,刽手于忙闭了嘴。
何楠生不悦道:“刽手于,你一个靠砍头讨生活的刽子手,成天什么事儿都听你媳妇说,背后嚼人舌根子,这样很不好。”
刽手于忙说道:“小的,小的知错了,以后小的再也不听与不跟媳妇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