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清嘉下朝后,想了想,抬脚去了勤政殿。
殿内弥漫着药味,苦涩难闻,齐清嘉脚步调转,往左走了几步,如愿见到守在偏殿的初韫。
偏殿的门大开着,身着白色宫装的女子抱膝坐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唇色发白,像一朵失去水分,随时会枯萎的花。
齐清嘉眸色微暗。
从齐景珩出事那天起,她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半死不活,好像跟着齐景珩一起没了半条命。
齐景珩受了重伤,不想初韫看到他难堪的一面,却想初韫离他近些,便将她安排在勤政殿偏殿,她也毫不反抗,全然接受,仿佛报了仇之后便无欲无求。
齐清嘉最初很愤怒,他愤恨于初韫的软弱,不过是算计了一个曾经害过她的男人而已,何至于让她如此难受,恨不得赔上半条命。
恍惚间,齐清嘉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因为一个渣滓,毁了一生不够,还要填进去一条命。
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感情,愤怒有之,怒其不争有之,怜惜有之,不甘有之......
因为无法理清心中情绪,齐清嘉头一回在一个女子面前落荒而逃。
眼下,是他回宫后见初韫的第二面。
齐清嘉已经能控制心中即将破土而出的感情,他沉着脸色,慢慢走向初韫,一把捏住初韫的下巴,逼她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做都做了,现在摆出这副样子,又是给谁看?”
初韫眼睫微颤,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觉得自己害了人,所以该死?”
初韫没有回答。
“你无法忍受自己手上沾了血,面对不了自己?”
初韫还是不出声。
“你还喜欢齐景珩,觉得对不住他?”问出前面两句时,齐清嘉的声线一直很平稳,可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危险。
初韫终于有了反应,她木然地摇头。
齐清嘉诡异地感觉到满足,手下力道松了松。
“那为什么不吃饭,也不说话?”他又问,今日不会罢休,一定要从初韫口中撬出原因。
可面前的女子就像哑了一样,一个字都奉欠给他。
原本松缓的力道加重,齐清嘉弯下腰,逼近初韫,“说话!想想你还在乎的人,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本该被他牢牢控住的人忽然扭动起来,她伸出手,击打齐清嘉捏着她下巴的手。
她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力气很小,根本无法撼动齐清嘉。
感受到手背落下滚烫的液体,齐清嘉身子微僵,不由松开手。
她哭了。
被泪水浸润的眼尾有些发红,像捣碎了的凤仙花汁,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的眼睫上,颤颤巍巍落下,顺着脸庞滑落。
“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她痛苦地低吼,像被折断了脖子的雏鸟,发出悲切的哀鸣。
“我曾经真的喜欢他,真的相信他会保护我一生一世的,可他却在骗我、利用我。”
“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整宿整宿睡不着,我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值得被喜欢吗?”
“我好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也失去了相信人的能力,每一天活得都跟行尸走肉一样,你告诉我,这样的我,活着还有意思吗?”
“还有你,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你找我,不过也是为了利用我,又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就让我自生自灭不行吗?”
她一句句质问,字字带血。
齐清嘉知道她心里苦,却没想到她心中这么苦,深宫里的算计把她的善良天真毫不留情的碾碎,葬送掉她的孩子不够,还要葬送她的心。
齐清嘉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感情,索性放任,任由那股怜惜之情漫过心扉。
“既然他不好,再找一个待你好的人不就行了。”齐清嘉伸出手,慢慢靠近初韫的脸,似乎想为她擦拭眼泪,却被初韫躲了过去,他也没生气,继续道:“不是多难的事,也值得你要死要活?”
“你不是恨他吗?那就让他看看离了他,你照旧会过得很好,而他,只能一辈子被你踩在脚下,这就是他伤害你要付出的代价。”齐清嘉引诱道。
放声抽泣的女子瞬间停了哭声,茫然地看着齐清嘉,似乎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可以走。
“因为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那叫愚蠢,我想你不是个蠢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继续糟践你自己,只会更对不起关心你的人,还有...你的孩子。”
齐清嘉提起孩子,确实是一剂猛药,初韫麻木的眼中出现几分清明。
“我...该怎么做?”
齐清嘉笑了笑,“攀附我,齐景珩最恨的人是我,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想想他会有多痛苦、多不甘,就像你曾经那么痛彻心扉,他也该这样疼上一疼。”
既然一切都回不去了,那就一直留在宫中陪他吧,齐清嘉不打算放初韫离开,哪怕初韫不答应,他也有千百种办法留她在身边。
只是还没等初韫开口,一道压抑着极致的愤怒的声音率先响起。
“阿韫,不要。”
声音不大,却足够惊醒初韫,她侧目看去,捂住了唇。
齐清嘉眯起眼,视线跟着转动。
偏殿的门没关,齐景珩不知被谁推到门口,他全身都不能动,坐在木制轮椅上,只有一双眼睛哀求地看着初韫。
“我的好侄儿,你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一点,你害了昭妃的孩子,却对她动了真情,把一颗心交给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她在心口上反插一刀?”
这是齐景珩从无边痛苦中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彼时齐清嘉站在他的床前,以一种可怜、可笑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只是他脚边一只蚂蚁,稍微用力就能把他踩死。
齐景珩甚至顾不上体会肉体上的痛苦,就被齐清嘉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却被齐清嘉探知了,甚至很有可能,初韫也知道。
结合打猎时忽然出现的全身麻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齐景珩心中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