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心机深沉,喜怒从不于色,还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这般动容。
即便是上次得了血蛊,有望治好萧祈安的腿,他都没有像今日这样激动。
如斯反应,令萧祈安心下一沉,他轻咳两声,“萧长风收买了我手下的人,这就是他指使人给我下的药。”
顾淮之眸光微闪,语气阴沉如厉鬼,“果然是他。”
“淮之,到底怎么了?”萧祈安追问。
“祈安,此毒名唤蚀骨,正是你当年所中之毒。”
一句话,使萧祈安原本尚算轻松的神色陡然剧变,“你说什么?”
他瞪大眼睛,眸中迸发出的恨意和惊愕几乎化为实质,顾淮之看到萧祈安的手在发抖。
蚀骨之毒,是萧祈安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的阴影,注定一生受它阴霾。
小的时候,别人可以在院子里玩耍、习武;他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
再长大些,别人可以策马狂奔,肆意年华;他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看着。
父母惨死之时,他只能像一条狗在地上匍匐,只有这样才能靠近他们,将他们冰冷的身体揽进怀中。
萧长风谋夺家产,逼他陷入绝境之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中了毒,不良于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可现在,害了他二十年的毒竟然又出现了,而他差一点又中了别人的诡计。
自脚底攀升出一股冷意,蔓延至萧祈安全身,窒息的感觉将他包裹,下一刻便能将他溺毙。
“祈安!祈安!萧祈安!”注意到萧祈安的不对,顾淮之连声唤他。
痛苦的回忆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顾淮之关切的眸,萧祈安骤然回神,他喘着粗气,眼眶布满血丝,一字一句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顾淮之顿了一下,道:“蚀骨之毒,毒性极强,且来历不明,这些年我游遍大江南北,都没见过第二个身种此毒的人,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在你这里见了一回。更没想到,它的主人是萧长风。”
话音落,萧祈安猛然拂落桌上的茶盏,满目阴狠,“萧!长!风!他该死!”
“我也没想到,竟然是萧长风害了你。”顾淮之眸光微闪。
*
萧长风和萧祈安一家的纠葛,称得上孽缘。
昔年,萧老庄主久久无嗣,膝下寂寞,但因深爱妻子,不愿纳妾,于是从萧家旁支选了一个孩子,养在身边,视作亲子,那个孩子就是萧长风。
没想到在萧长风七岁那年,萧老夫人竟然怀了身孕,并生下一对双生子——萧长珏,萧长玉。
两位嫡亲少爷的出生,使萧长风的处境变得尴尬,尤其是两位少爷天资聪颖,皆为人中龙凤,更衬得资质平平的萧长风一无是处。
山庄所有人都在看萧长风笑话,只有老庄主不改初衷,不仅没有像众人所想的那样将萧长风送回本家,反而对他愈发亲厚,甚至比对两个亲生孩子还要好,每日都会抽出时间亲自教导萧长风习武。
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不可避免地涉及萧月山庄的权利变更。
萧长风毕竟不是萧老庄主亲子,又天资不足,山庄长老无人支持他,他也拎得清,自请外出历练。
而在他离开那几年,萧月山庄发生了很多事。
第一件大事,是刚刚出生的嫡长孙萧祈安身重剧毒,危在旦夕,如果不是圣医谷神医及时赶到,只怕性命不保。
第二件大事,则是十五年前萧家仇敌寻上门来,斩杀萧家二子,重伤萧老庄主,使整个萧月山庄遭受致命打击。
也是在那个时候,萧长风匆匆赶回,主持萧家大局,举整个山庄之力,用时整整三年,终于杀尽了敌人。
可以说,那段时间如果没有萧长风,萧月山庄早就落败。
萧老庄主本就对养子有愧,又见他事事为萧月山庄着想,便想将庄主之位传给萧长风。
萧老夫人以命相逼,哀求萧老庄主一定要把庄主之位传给亲孙。
一边是相濡以沫多年的爱妻,一边是懂事孝顺的养子,萧老庄主左右为难,迟迟下不了决定,很快撒手人寰,直到死都没立下下一任庄主。
同一日萧老夫人也跟着去了。
能主持大事的人都走了。
为了庄主人选,萧家长老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拥护萧祈安的人认为他是长子嫡孙,身份贵重;反对萧祈安的认为他身负残疾,不堪统领山庄。
拥护萧林的人认为他身体健康,又是嫡支,再合适不过;反对萧林的认为他年纪尚小,压不住众人。
拥护萧长风的人认为他仁爱孝顺,有勇有谋;反对萧长风的认为他血统不正,名不正言不顺。
为了各自看好的人选,各位长老差点打起来。
最后结束这场闹剧的是萧长风。
他站出来陈说自己并无继承萧月山庄之心,只希望把一生献给萧月山庄,甘愿尊萧祈安为庄主。
萧长风当时已经取得很多人的支持,身后又有许多江湖好友,他如果想要庄主之位,除了背上欺负稚子的骂名,其实是很容易成功的。
他既然肯退一步,支持萧祈安的诸位长老也不想做得太难看,加上还需要留住萧长风为萧月山庄做事,于是也退了一步,同意萧祈安在及冠那日继任庄主之位,在此之前山庄事务由各长老和萧长风共同打理。
往后几年,萧长风将山庄打理的井井有条,对萧祈安和萧林也是爱护有加,得到了整个江湖的赞誉。
便是萧祈安最初也以为这位大伯是正人君子,值得信任。
如果不是顾淮之暗中提醒,再加上萧祈安生性机敏,恐怕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位宽和仁爱的萧家大爷其实才是十五年前萧家惨案的幕后筹划者。
他善良正直的画皮之下,是满腹的阴诡技俩。
而他每一步向上之路,脚下踩着的都是累累白骨,不止萧家二子死在他手上,就连萧老庄主和萧老夫人也都死在他手中。
他的手上,沾满了萧祈安亲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