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天暗下来后,我和张起灵如往常般坐在房门口休息,后院来了一位稀客——了无上师,他看着张起灵说了句“跟我来吧。”张起灵看着上师愣了一下,便迅速跟上上师的脚步,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我们跟着上师来到一间的屋子前,从外面看,这间屋子和其他的别无二致,只是它的大门上着锁。
这个屋子就在我们住的屋子后面,上师拿出钥匙,将锁打开,从上师打开尘封的枷锁的那一刻,张起灵被遮蔽的心开始逐渐显现。
上师挥挥手道:“去吧,去看看你的母亲。”张起灵推开门走进去,在推开的那一刹那,我看见,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一定就是白玛了。
张起灵进去后,关上了门,了无上师看着房门叹了口气,念叨着:“阿弥陀佛。”转身离开了。
了无上师一定也在感叹命运的不公,少年和他前半生素未谋面的母亲;感叹母爱的伟大,为了还拨开儿子被封闭的心,与阎王赛跑,为自己争取到三天的时间。
我看着关着的房门,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泪水不由的从眼角滴落,白玛,当她刚出生的儿子被张家人是该有多绝望。张起灵的被推上族长之位,从此没有姓名,没有感情。
为了母子相见的这一天,他们受尽了磨难,等待他们的却只有短短的三天。总感觉这一切的有些许仓促,打的人措手不及,毫无准备。
我朝房间深深的鞠了一躬,白玛阿姨,我们平常住的离的这么近,您能感受到吗,您的儿子来看你了。
我就这样坐在白玛的房门口,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时间在这一刻是永恒的。
我能为这个伟大的女人做的很少,唯一能做的只有为她祈福,再次踏入香堂,为白玛点上了长明灯放在香台上,并为她诵经——《陀罗尼经》,寺里的师傅说诵此经者可消灭罪障,免于三途之苦,寿命长远,得无量功德,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向佛祖请愿:佛啊,我愿将这功德让给后院躺了十年的女子,求您为她延长寿命吧,哪怕,一分一秒也好。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却喜欢上了一个神明,应着世人需要,他来到世上,可人们带给他的则是一生的迷茫与痛苦,我没有什么想做的,既然来到这里,我想尽可能的守护你。
在香堂为白玛祈福,只是奢求她能陪她的小官久一点,再久一点,让这仓促而短暂的见面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三天,每天焚香沐浴,白天在院子里敲钟,一个时辰敲一下,晚上则在香堂诵经,做这些的时候我也有问过自己,三天,能坚持下来吗?答案是能!因为只要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张起灵进入白玛房间的背影,能为他们做的真的不多。
在后来有一次和张起灵聊天的时候聊到了这天,我问了他进白玛房间后都发生了什么,他垂下眼眸,沉默了好久,才说 ‘房间的规格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但很温暖,床侧放置了两张蒲团,我看见她就静静的躺在床上,她很白,我坐在蒲团上握着她的手,太冰了,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很均匀,却又转瞬即逝。’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那时的他在想念,很想很想。
三天后,我再次见到他,是第四天的早晨,我在香堂完成祈福最后的工作,他站在香堂门口久久的望着佛像,估计他也在想,为什么要让母亲就这样离开,可能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时的他,仿佛像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他望了一会,就坐到院子里平常凿石块的地方,习惯性的拿起工具,像往常一样,开始手上的动作,凿了几下他顿住了,就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看着眼前的石块,又看了看手中的工具,接着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头深深的埋在双膝之间,背部随着抽噎抖动,他,哭了。
我心疼的看着他,想上前安慰,却又很无力,这个时候,还是让他自己静静,想清楚更好,我回过神继续手里的工作。
待我将最后的祈福做完,张起灵已经重新开始在雕刻了,他拿起凿子,比之前更细心,更有规划的,一点一点的做着,我坐在香堂门口的石阶上,看着碎屑一点一点的铺满了地面,看着他渐渐完成自己的“功课”。
傍晚时分,我身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是来陪他完成最后的一笔,他完成了,每个人都由衷的替他高兴。
刻的是一个双眸温柔的女子,是他的母亲,正眼含笑意的看着他,他跪在石像面前,良久。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越下越大,黑夜慢慢的吞噬了远处的山峰,村庄,将我们包裹进去,他还是没动,我们也不敢上前打搅他,大家该回去的也都回去休息了,我想陪着他,就这样靠在石柱上,陪着他,在寒冷的夜晚,他不是一个人。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盖了一件藏袍,很暖和,前方的人已不见了踪影,我刚想站起来寻找就看到来人从身后的香堂里走了出来,他看着我,虽然没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变了,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淡淡无神的模样,有了神。
三日寂静,白玛用自己最后的三天,给了他心,教会了他什么是想念,让神明有了人性。
我把手中的衣服还给他,他,笑了,不是很明显,嘴角微微扬起弧度,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神情,薄唇轻启,说:“谢谢,你为我,为我们做的一切。”
我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些天我做的事,也没料到他这么说,稍微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能做的很少,这不算什么。”我看着他,确实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是现在的他更好,笑着对他说:“我们快去吃饭吧,饿了。”
今天饭堂的早餐和来的那天一样,是野菜粥,很香,也很好吃。
对于人们来说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为了纪念他们,人们赋予了葬礼很重的意义,对于藏族人来说,他们相信因果轮回,也发展出了不同的葬礼的形式。
白玛的离开对张起灵来说是悲痛,对寺庙的僧人来说,就好像心口缺了一块。
过去,白玛是作为献祭给阎王的礼物而被深埋藏海花之下,如今,她是作为小官的母亲,用传统的天葬结束自己的这一生,天葬是藏族最重要的殡葬形式,人们会将死者净身,送往天葬台,呼唤秃鹫啄食,待秃鹫把尸身啄食干净,世间也就没有了他的任何踪迹。
白玛的净身是请山下的阿嫲来做的,我在一旁帮忙,净身结束后,了无上师带着寺庙的一种子弟跟着张起灵一起来到天葬台为白玛送行,天葬台,僧人们纷纷打坐,为白玛诵经超度,对她来说,或许这已经算是好的结局了……
超度结束,我们便回了寺庙
坐在床前,回想着这一年多以来的事,仿佛如梦一般,到了该离开的日子,那前路该何去何从,我还能回去吗……
就在我惆怅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我赶紧跑去开门,就见张起灵已经换回黑色连帽衫,背着黑色的包站在门口
“我是来道别的。这一年细细想来我的每一天都有你,不告而别对你不公平。”他开口道
我试图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些不舍,可他的双眸漆黑有神,就是没有不舍,“你要去哪?有什么打算吗”我问道。
“长白山。”
“长白山的哪里?”我不死心的追问
“……”
“现在就走吗?”
“嗯”
“那我能跟你一起吗?”我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
“不行。再见。”说完,转身走出了后院。
看着他的背影,我努力克制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祈求他下一秒就能转身,可是没有。
伤心过后,擦干眼泪,本姑娘可是一身反骨,你越不让我跟,我越要跟着你,我赶紧换上自己的衣服,给寺庙里的僧人们了留了一封信,一身轻松的离开,快跑几步,说不定还能追上他,追不追星另说,就说我现在身无分文,穷困潦倒,他这么一个有钱大方的金主爸爸跑了,我怎么办啊!
一路跑出寺庙,他早已没了踪迹,要去康巴落,肯定得坐车吧,估计是下山了,刚跑出几步就注意到雪地上的一连串脚印,嘿!小样!看姐不追到你,哈哈哈哈!
顺着脚印的路线,一路小跑,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到一个黑影。
“张起灵!”我对他大声喊,生怕他听不见
他转过身,停了下来,我赶紧跑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嘿!这么巧啊,小女子掐指算了一卦,你缺我。”
说完还抬着下巴,傲娇的看着他,他听到这句话后眉毛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转身就走,俗话说的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欸!你等等我啊,都说你缺我了,走那么快干什么!”
“……”
“我跟你说,你带着我绝对不亏!我可以给你解闷!”
“……”
“我还可以,emm…还能,我还能做你的嘴替!”
“……”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走吧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