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伟和国兰并排站着，目光一致，整整齐齐的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大哥身上。
许久，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饱含着诸多意义的眼神中理解了对方的心意。
大哥住院已经前后花进去五十万了，虽然凑的钱还够，可谁敢保证能不再添，最重要的是，五十万砸进去了，可这人，半点见好的迹象都没看出来，尽管两口子心里此时已经有了答案，可谁都不愿意提出来，毕竟钱花了一半，这时谈撤，多少沾点里外不是人。
如今意志最坚定地就是国生跟赵月，誓要坚持到底，至于国义跟晓双，两人给了钱后，除了大哥住院第一天，再就没来过医院，对外说是家里生意忙，然后还得多去看看孙子，但在国兰眼里，老弟和弟媳就是打算一锤子买断，再不掺和大哥的事。
过了一会儿，国生也来了，晓双不在，基本国生就算是这个家族里第二有威望的人，再说人家也相对有钱。所以在他面前，国兰和孙伟不管有多少牢骚，也不敢轻易发。
医院附近的一家羊汤馆里，国生安排三人吃饭，孙伟和国兰坐一边，国生单独坐，桌子上除了羊汤和小菜之外，还有两瓶啤酒，姐夫和小舅子小酌两杯。
孙伟没心没肺的和国生喝酒，但国兰可没那么大心，面对刚出锅的羊汤，根本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国生见状不禁问道：“怎么了。”孙伟也忙放下筷子。
国兰很为难，但有些话她不得不说，一方面她是家里老大，更重要的是目前她家是最大的受害者，因为三家人里属她家条件最差。
思索再三后，国兰缓缓说道：“生子，你说大哥他现在，还有治下去的必要吗？”
国生抬手阻止了国兰接下来要说的话，“钱还够，必须得治，大夫说最近明显有好转，再加把劲。”
孙伟也用着商量的语气在一旁说，“大哥这事，我觉得该缓一缓……”夫妻二人齐上阵，国兰脸上有些尴尬，她也不是不要面子的人，可说来说去，还不是家里没那么有钱，不能跟着一块这么吆喝，他们一大家子人也不少，目前儿子儿媳手里那点钱基本全都见空，要是她俩再不留点，不能动那天可怎么办。
国生放下筷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国兰和孙伟，一句话不说。
国兰忙说，“你姐夫那意思跟我一样，觉得目前就是花钱找罪受，到最后别人没保住，钱也没了，人财两空，那是何必呢？”
刚说完，国生就抢白，“那你的意思是不治了？”
国兰连忙，“不是不治了，是能不能接回家，然后看看吃药……”
国生低吼，“回家就是去等死！”
国兰还解释，“生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国生质问：“大姐，虽然过去那些年，大哥在咱们身上没怎么出过力，可那毕竟因为他自身能力有限，无论如何，他都是咱们的大哥，如今他在鬼门关门口晃悠，咱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啊。再说了大姐，你忘了前几年咱们一起回老家，那时候大哥还没糊涂，当时咱俩咱们向大哥保证的，但凡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会照顾他们一家，这些事你都忘了吗？”
国兰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生子，谁也没说不救大哥，咱们讨论的是如何让大哥少受苦，然后让还能少花点钱，两全其美不是最好的吗？”
国兰话音刚落，国生的酒杯就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大姐，两全其美，这话，是骗鬼呢还是骗你自己！”说完，国生就起身离开了。
国兰见状也没敢追过去，孙伟则是在一旁无奈的叹气。
国生回家就把这事跟媳妇说了，赵月和国生立场一致，非常气愤。只不过，相比国生的愤怒，她多出了一丝的理解。相交多年，她也知道国兰这人不坏，只是舍不得钱。“大姐好多年没出去赚钱了，两人收入全靠那点退休金，然后阿文和王燕前段时间为了给秀琴治病，又掏空了积蓄，目前他们这一大家子确实挺难。”
国生的口气依旧愤怒，“困难怎么了，要是当年没带她来魔都，她得比现在困难一万倍，再怎么说，她家也比大哥家强一万倍，提到不治，这就是原则性问题，钱那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怎么能比得上一条人命。”
赵月也进行了思考，这个时候，其实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自家和晓双家承担费用，毕竟两家现在收入都不低，可人两口子的态度，老早就表示了，她虽然对这点也非常看不惯，但她也时刻铭记，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尽管她十分“精致”但她终究只是个弟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抨击国义和晓双，她还不够格。尤其是涉及到这种兄弟之间分歧特别大的时候。
老实说，在她心里，未尝没有着和国兰、孙伟一致的想法，毕竟大哥确实是在受苦，钱也是在飞着花，可不论情况有多难，她都是和国生一根绳上的蚂蚱，两口子必须共同进退，既然老公决定了，那就向前冲，只要有希望，卡里还有钱，那就往前走，绝不留下一丝遗憾。
国生自话自说，“看来，我珍藏的那些个茅台，不一定能留住了。”国生这些年，除了喝酒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酒，而茅台各式各样的酒，则正对他的心头好，毫不夸张的说，如今国生收藏的那些酒，就算在魔都买不了房，但是付个首付，再买辆车，绝对是没什么问题。
赵月打趣的问：“那些不都是你的心头肉吗，真舍得？”
“哎，舍不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国生的语气里饱含着无奈，肉疼劲听都能听出来。
赵月说：“行啦，我那还有呢，真不行我先来，实在没招了再动你的宝贝。”
国生抬头看赵月，望着这个相濡以沫三十多年的妻子，过去那些年，不管家里发生什么大事，她永远都是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旁边，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觉得对方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行啦，别煽情了。”赵月微笑。事实证明，这个家她管钱就是最明智的选择。“话说在前边，这次事过了以后，必须少喝酒。”
“我直接就忌了。”国生咬牙切齿的说。
赵月没接话，但在她心里，对国生的表态只有一句话，“你能有那脸！”
尽管大哥的病情毫无起色，但秀琴那边却迎来了好消息，如今她已经脱离了住院观察的阶段，只要保持持续的服药，就能有机会彻底康复。
为此，王燕自然高兴地无以复加，特意带老妈去吃好的进行庆祝，平日向来滴酒不沾的她，破天荒的喝醉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保险的赔付结果，和预计发生了很大出入，因为国家之前又进行了医改，甲状腺癌已经不算恶性肿瘤，这样一改，保险所附带的报销条款，也随之变化，所带来的最直观结果就是，看病花的很多费用都不予报销。
尽管如此，王燕也安慰自己，能治好就是头功一件，无论怎么说，只要老妈能够摆脱危险，就值了。
这些天照顾秀琴的时候，不论张文还是王燕，都不经意间提到了大爷住院的事，秀琴当时还表示，等自己康复了，一定要去拜访拜访。
可话刚说就遭到了女儿的拒绝，王燕重点强调，出院后最大的任务就是康复，医院这地，能不来就不来。
不知道为什么，秀琴对张文大爷的治疗非常感兴趣，只要一想起来，就会问问女儿进展，原本不上心的王燕，为满足老妈的好奇心，不得不多打听打听。
当知道晓双不管，国兰不想治了后，秀琴感到五味杂陈，仿佛被抛弃的人是他一样。“阿文他老舅怎么说。”
王燕说：“他老舅人不错，坚持治到底。”
秀琴道：“幸亏有他老舅，不然真不知道后边怎么办。”
王燕不屑，满是嘲讽的说：“你不知道，这几家人一个比一个有钱，但事到临头，没一个人愿出手相救，但凡家里做主的是我，绝不能就这么见死不救。”
秀琴思考片刻，缓缓说：“真要没希望了，坚持治下去，确实不值得，除了人财两空，什么也落不下。”
王燕拍了拍老妈的手，“什么也大不过人命，钱不过是身外之物。”
秀琴说：“到这个地步，除了救人外，更应该多考虑善后的事，其实这个时候再讲亲情什么的实在是太浅了，多陪陪，多聊聊，好好地把人送走，其实才是最重要的。不然的话，就盲目花钱在医院维持，那种行为不过是骗自己罢了。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堵医院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这种做法就是给心里买安慰，理性来说，不管对谁，都没什么好处。”
王燕说：“反正我不管，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出去卖血，我也得坚持治到底。”
秀琴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谁都听过，可真当你在医院天天闻着消毒水味，听着各种哭声，经历漫长的等待后，就会发现，与其这么煎熬的活着，还不如一下就没了呢？”
王燕忙说：“妈，你这想法就不对，活着就是比什么都强。”
秀琴摇了摇头，“你还是见识的太少，我住院这些天，总是能看见一些在床上经历各种折磨后再咽气的，看着他们疼的生无可恋的样。好像每天都在经历各种酷刑，就这么活着，和老人描述的在十八层地狱经历折磨没有丁点区别。那化疗是什么，就是花钱吊着命，除了钱，还得遭着罪。每天就那么生不如死的活着，真值得吗？我们学校从前有个老师，人在七十五的时候诊断出来有肝癌，可人家压根就不治，每天该吃吃，该喝喝，直到八十岁那年，因为喝多了摔了一跤人直接没了，全程下来，人一天罪都没遭过，我跟你说，这才是真正有福的人。”
王燕不想再这个话题讨论了，忙打断说：“行行，您说的都对。”完又补充，“现在医学技术在不断进步，有些肿瘤已经可以使用质子重离子技术，然后国外也在开发定向杀除肿瘤的口服药，今后活到一百岁估计就是个刚入门，什么一百五，两百，肯定都有机会。”
秀琴撇了王燕一眼，没好气的说，“直接移植乌龟的基因让你活一万年得了呗，我和你说，人的寿命都是天注定的，老天就让活这些年都是有意义的，不然大伙都不死，这个社会还不得乱了。”
王燕轻轻抱住老妈，“别人我都不管，我只要我妈能长命百岁。”
秀琴也拍了拍她，“你这傻孩子，这辈子给我当闺女也没享什么福，到现在还每天操劳个不停，下辈子真有机会选。找个有钱人家，不用干活，每天乖乖享受就行。”
王燕看了看老妈笑着说：“那这样，下辈子我给你当妈，你做我女儿，然后我负责生你养你，你什么都不用管，每天乖乖享福就行。”
秀琴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当年生你的时候，胎位不正，当时在床上我差点都没死了，所幸最后有惊无险，把你平安生出来了，然后一眨眼就养了这么大。”
说到这秀琴眼中的笑意更甚，“其实我现在很满足了，你们姐三日子都过的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你和阿文没个儿子，但现在你们一家三口也不错，小日子很红火。”
王燕忙说：“妈，二胎的事短期内就别提了，一是我身体不允许，再就现在家里这么多事，哪还有精力再照顾一个小的，能把你照顾的健健康康，能让麦麦考上一个好大学，咱家就透着乐去吧，可别再说那些不切实际的了。”
秀琴轻轻掐了王燕一下，“你呀，就是总想着偷奸耍滑，正事总忘在后头，我不管，哪怕是为了我好，二胎这事你也不能忘，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