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三姑爹。”
平假意开心的走进了三姑家。
“小平来啦!快给你姐姐拿个板凳。”
三姑数着现金,三姑爹对照着账本在计算器上加加减减。
“我自己拿就好。”
平装作自然,其实内心拘谨得要死。
还好,三姑三姑爹算完账便去隔壁房间睡觉了,平这才卸下几分不自在。
三姑家大儿子几年前辍学出门打工一直没回来,小儿子有些调皮但还算懂事,女儿就比较聪明乖巧了,平并不反感他们。
洗了脚,平和三姑家女儿并肩躺在床上聊起了天。
“姐姐,上大学好玩吗?”
“还可以,你好好读书,等自己考上了就知道了。”
平转过去看了看三姑女儿,她满眼都是天真。
“但我学习不好,我担心我考不上。”
“你才上初中,这会儿下定义还太早,说不定高中了就冲上去了。”
“可是我妈说我读不了就喊我去打工!”
三姑女儿像是说到了痛点,噌的一下起了身。
“所以你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不用去打工了。”
老家的思想还停留在只要考上大学就出息了,平起初也赞同这个观点,只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
“睡吧,明早我还要早起给你外公送饭呢。”
“嗯~”
青少年还真是说睡就睡,才几句话功夫就打起了呼噜。
平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这一整天都没空看手机,赶紧摸索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二十四条微信!十五个未接来电!全来自于秋。
三姑家女儿睡着了,平也不好出声打扰,只得赶紧打字回复秋。
“秋班,今天很忙,我爷爷住院了,需要我照顾几天。”
平和秋不同,秋是那种不想爱人担心而隐瞒自己住院的人,而平希望,不管什么事情,都能与爱人分享,好的坏的,喜怒哀乐,不管是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秋。
“那你住哪里?你一个女孩子住医院也不方便。”秋秒回了。
“你还没睡呢?我以为你睡了。”平有些窃喜。
“等你呢,今天一整天没联系上你,我担心死了。”
“我现在在我三姑家呢,早上去给爷爷送饭,晚上再回来睡觉就行。”
“你要一直陪护到爷爷出院为之吗?”
“我二叔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就回去。”
“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要直说,你今天也累了,快睡觉吧。”
平知道秋指的是什么,不过爷爷奶奶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再怎么需要钱也轮不到平来操这个心。
“好,晚安秋班。”
“晚安。”
或许是习惯了和秋互道晚安,平刚放下手机就陷入了梦乡。
爷爷住院第四天,二叔依然没有回来。三姑和三姑爹倒是来过两次,不过坐了会儿就走了。夜里,三姑的小儿子也回来守夜,爷爷很是喜欢三姑家小儿子,有他在,爷爷总会出现难得的笑容。
一大早,平就起床翻开三姑家冰箱准备给爷爷做饭。爷爷前一晚说到想吃烩豆米,平决定学着做一做。平不太会做饭,但这次自认为做得还将就。
快步走到医院,平将早餐摆在床头柜上,取出勺子递给爷爷。
爷爷慢慢移动身体转向床头柜,但柜子太低,爷爷又在打吊瓶,头弯不下去,平只得上前将饭盒抬了起来。
爷爷吃得很快,可能是担心平端着饭盒太累。
“你二叔还没回来吗?”爷爷扯出一张纸巾慢慢捻开成两半,拿起一半擦了擦嘴,又对折擦了擦手。
“我问了,说是晚上的飞机,我估计要凌晨五六点才到县里。”
“你打电话问了?”
“嗯,打了。”爷爷将纸巾丢进垃圾桶,又缓慢移动身体想躺回床上。
平注视着爷爷的一举一动,忽然发现爷爷还穿着冬天的棉拖,这么热的天,脚怎么受得了。
守着熟睡的爷爷打完了点滴,平出发去街上给爷爷买了双凉拖鞋,又称了些爷爷喜欢吃的桃酥和发糕。
回到病房时,爷爷已经睡醒了,平赶紧让爷爷试试拖鞋能不能穿。这一次,爷爷没有拒绝,平知道他一定很满意这双拖鞋。
“多少钱买的?”
“不贵,加上吃的这些一共才四十多块钱?”
“你花钱了?”
“我奶奶给我留了钱的,你不用担心。”
平知道爷爷心疼钱,便没告诉爷爷到底花了多少。
爷爷拿起桌上的桃酥咬了两口,吞咽下后喝了半杯水,随后又拿起发糕吃。
“你想去三姑家玩就去玩会儿,不用一直守着我。”
“我不想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爷爷突然看了一眼平,眼神里透露着悲凉,又有些无奈。
没一会儿,爷爷又睡着了。爷爷在医院的日子除了打针吃药,就是睡觉,多睡点觉也好,睡着了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病房里太闷,平拿着手机来到走廊吹风。
“秋班,我二叔还没来,我真是气死了。”
“还没来吗?其他叔叔也没来吗?”
“没来!我几天没洗澡没换衣服了,都发臭了。”
平抬起手闻了闻衣袖,果真闻到了汗味,嫌弃的站在风口,企图让风带走衣服上的汗液。
“再坚持坚持,照顾爷爷是应该的。”
“我知道是应该的,但至少给我送套换洗衣服或者打个电话来问问啊。”
平真的很不理解,爷爷奶奶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各有各的忙处,各有各的由头,谁都没时间来照顾爷爷,所以就活该平来医院照顾爷爷吗?
真不是平不孝顺,而是平就见不得这种道德绑架。
要不是二叔真的买了机票了,平估计会失了耐心要开怼了。
“再坚持坚持,二叔就要回来了。”
“气死我了,说什么轮流照顾爷爷,现在轮到二叔了。难道二叔回不来他们就一个都不管吗?”
平气得捏紧了拳头。
“没事没事,秋班陪着你好不好,辛苦我们小乖了。”
“什么小乖?”
“平儿这么乖,就是小乖啊!”
听到秋班这么说,平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哼!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别生气了好不好,再坚持坚持。”
“好呀,除非你休假的时候给我带好吃的。”平的嘴角已经慢慢上扬了。
“那肯定的,给我们小乖带最好吃的。”
……
爷爷住院第五天早晨七点,二叔终于现身医院。
平给爷爷送去早饭的时候,二叔正坐在隔壁病床打盹。
“二叔!你回来了!”
听到平的声音,二叔立即睁开了眼。
“小平,你来这么早啊?”
“是呢,爷爷吃了早餐 才能打针,所以我就得来早一些。二叔,你几点到的?”
“七点多,一晚上没睡,困死我了。”
二叔伸了个懒腰,起身让平端饭盒到床头柜上。
“那你休息会儿,这张床的病人在他女儿家住,一般下午才会来打吊瓶,你可以躺会儿。”
“嗯。”
二叔沧桑了许多,平分明记得,上一次见他时他还那样年轻帅气,但此时却已是胡子拉碴的大叔模样了。二叔是这辈叔叔里最帅的一个,长得有几分像吴奇隆,再加上性格幽默,年轻时可有不少追求者。
平记得,还在bs上小学时,二叔、三叔曾被爸爸喊来家里打小工。那时的叔叔们左右不过十六七,正是青春大好年华。
二叔和三叔干完活后总喜欢到溜冰场看美女,有时也会带上平姐弟四人。溜冰场没有小孩的鞋码,所以二叔和三叔将平姐弟四人安排在玩耍区后,就和美女去溜冰了。
那时候的平不会知道,二叔之所以会来,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内心,逃避对二婶的感情。
可无论曾经爱得有多深,如今二叔二婶也已经离婚了。或许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即使当初为了对方可以扔下全世界私奔的恋人,也逃不过因家庭矛盾反目成仇的宿命。
平只觉得可惜,但更多的是心疼小诗小语两姐妹,父母犯的错,怎么能让她们来承担呢。
“二叔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打包一份?”
“不用不用,待会儿你爷爷打完针我们一起去三姑家吃,你三姑给我打电话了。”
“那行,那你睡会儿吧。”
平看出了二叔的疲倦,便不再继续同他说话了。
爷爷看了眼二叔,又低下头夹起饭盒里的面条。
“爷爷,好吃吗?”
“你做的?咳咳咳……”
爷爷突然被面条呛到,不住的咳嗽起来,平赶紧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除了我还有谁。”平朝着爷爷抿了抿嘴唇。
“咳咳咳……好难得吃!”
“哈哈哈哈哈……”爷爷突如其来的玩笑让平笑出了声。
“难吃你就多吃点。”
平拿起塑料杯,准备去集中饮水处接热水给爷爷喝。
“秋班,你在干嘛呀?我二叔回来了,今天我终于可以回去换衣服了。”
眼见水快漫出杯子,平赶紧将手机夹在腋下,腾出手关了水龙头。
盖上杯盖后,发现秋还没回微信,平便将手机揣进背带裙前面大口袋,向病房走去。
病房里,爷爷已经躺回了床上,平走上前将饭盒收起装好,又打开杯盖让热水自然冷却。
“小平,我身上太痒了,想换件衣服。”
“那我给你换。”平翻出爷爷住院那天提来的红色塑料袋,打开拿出了一件衬衫。
“我是想用毛巾擦擦背。”
“那我喊二叔给你擦擦洗洗?”
“他不会的……”
不想问为什么,也不想为二叔做辩解,爷爷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平端起脸盆去洗衣房接来温水,将毛巾浸入水中反复揉搓再拧干,又掀起爷爷衣服,准备给他擦背。
“爷爷,你怎么穿这么多件衣服?”
这么多天了,平竟然一点都没发现,爷爷身上裹了三件衣服。
“你是不是怕冷啊爷爷?”见爷爷不说话,平又继续问。
“不是。”爷爷回答得很小声。
“不行,你穿太厚了掀不上去,脱了吧,全脱了,等下擦好了换衬衫。”
爷爷倒也配合,抬高手勾着背任平一件一件扒下衣服。
打着赤膊的爷爷又瘦又白,那种白并不是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白。兴许是长年生病的原因吧。爷爷背上都有一层污垢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在看。
平赶紧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毛巾一遍又一遍给爷爷擦洗着。
“痛不痛爷爷?”
“舒服得很!”
看到爷爷舒缓的眉头,平心里也开心。
换了五盆水,白毛巾也洗成了灰毛巾,爷爷背上的泥垢终于被擦干净了,平怕爷爷着凉,赶紧将早已取出的衬衫给爷爷换上,又将换下来的三件脏衣服收进塑料袋。
“别收!”
爷爷扯出脏外套准备穿上。
“太热了,不穿了嘛爷爷。”
“要穿的……”爷爷时常会嘟嘟囔囔,平几乎只能听得懂前几个字。也罢,只要爷爷开心就行,老人嘛,何必非要强求他呢。
下午三点,平和二叔陪着爷爷从三姑家走了出来。
“二叔,下午点我就先回去了,我已经五天没洗澡没换衣服了,必须要回去了,爷爷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大概和你交代下注意事项。每天早上八点给爷爷买早餐,等他吃完就去喊护士来打吊瓶,打完吊瓶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下午三点半要赶回来做理疗,理疗室就在走廊尽头,病房出来左转直走就行,等会我带你去,理疗一般要做一个小时,记得找个凳子给爷爷坐。”
“好!理疗那个有医生控制机器不得?”
“有!”
爷爷抢先回答了二叔,平没想到爷爷竟悄悄在听她和二叔的对话。
“很简单的,等会儿你看我现场操作一遍就会了。”
说着三人就来到了理疗室。
“今天人还有点多。”
爷爷说话总是怯生生的,那种由内而外的自卑让平格外心疼这个小老头。平以为是爷爷担心说错话,但后来才知道是因常年受奶奶气,才变得不爱说话起来。
爷爷生病后,无力再承担家中重活,奶奶便接下了家中全部的活计,只让爷爷煮煮饭做做菜。奶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平时没少给爷爷白眼,自从爷爷病情加重以来,奶奶更时常数落爷爷啥也做不了,只会耽搁连累孩子受罪。
或许,爷爷早在这般长年累月的指责与怪罪中,丢失了对生活的热爱,就连活着,对他来说都是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