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林城城牧府,身材魁梧的董文柄虽身着一袭轻便白衫,但难以掩盖从尸骨堆中爬出来的骇人气焰,能在武将如林的北狄有着一席之地,足以说明他的手腕强横。书房简陋,好些前几任城牧收藏的珍品古玩大多已被变卖,换来的小部分银子用作了董文柄发布悬赏,剩余全部都分发给了襄林城武卒,文官则一枚铜钱都没有拿到手。好些对此事提出不满的文官,无一例外全被重罚,更有甚者被砍去头颅挂在校武场门口枭首示众,不少家中有些背景的官员族人一纸状告到了故苏州持节令的案头,结果不了了之,此事过后在无人再敢对这位新任的襄林城城牧有所异议。
董文炳没有家眷,孑然一身,父兄死于战场之后,更加慎独,但这并不代表这位曾经的正五品荡虏将军是个不懂圆通的死板男人,只是不屑于跟文官去打交道,军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时常还会派人去探望一些军中遗孀,对他们的子侄辈更加上心,没犯过什么大错的,都在规矩内尽其所能去提拔,经常跟在身边的两个六品校尉,其中一人就是祖籍襄林城袍泽的族兄,像这样类似的事还有很多,加上这位荡虏武将早年的英雄事迹不断传入襄林城,百姓们对董文炳的认知也逐渐从心生畏惧变成好评如潮,如今的襄林城,武将和文官的地位可谓一个天一个地,就连稚童都明白一个道理,“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
细雨连绵,董文柄坐在简陋的书房内,吃过饭之后,望向外边儿的天色,掐指算了算时辰,刚要起身穿衣,就被打断。
一名从莲华州带来的心腹校尉敲了敲门,微微垂首,恭敬道:“将军,西瓶州鸾凤郡主冒雨造访。”
董文炳皱了皱眉头,心生烦闷,语气极为冷淡道:“跟她说本官还有要事,不见。”
男子话音还没刚刚落去,一名貂帽金凤额女子不请自来,推开挡路的校尉,径直踏入书房,身后跟着银发亮如雪的锦衣老者,她进门之后,环顾四周,最终视线停留在董文炳的壮硕身躯,啧啧道:“几年不见,董将军又魁梧了许多,就是不知这床上功夫有没有长进?”
英气逼人的中年城牧,对这名皇室宗亲不知羞的臊人言语充耳不闻,对她更没有丝毫该有的尊敬,冷声道:“独孤郡主风流成性,艳名远播,豢养面首多达百人,小小襄林城城牧,哪能入您法眼?”
银发老人冷哼一声,五指虚握。
董文柄能被朝廷放到这个位子上栽培,当然不会是吓大的,瞧见这一幕,眼神不屑,没有大张旗鼓没有喊府兵前来。体态丰腴的鸾凤郡主浪荡大笑,胸口鼓动,伸手示意郡王府的老扈从不用出手,望向大逆不道的中年城牧,眼神故作哀怨,娇滴滴道:“在莲华州那会儿,你不是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么,今日怎个就不认了?”
城牧大人冷笑连连,“郡主说笑了,那个化名陶颖的女子,早在我离开莲华州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鸾凤郡主听到这个名字被面前男子说出口,笑眯眯道:“陶颖就是独孤青兰,独孤青兰就是陶颖,两者又有什么区别?你对本郡主豢养面首耿耿于怀,始终不愿再与我相见,恰恰证明了心里有我,话说到这儿,本郡主还真想问一句,这天底下难道只准你们男人有三妻四妾,不准女子风流快活?”
董文炳默不作声。
貂帽金凤额女子再次环顾在她看来也就巴掌大的简陋书房,笑意不减,“这宅子阴气好重,看来董将军还是跟以前一样,每日都要割去一名龙骧军士卒头颅才能入睡,陈阎王跟你比,恐怕也不过如此,像你们这样的人,难道就不怕怨鬼缠身?尤其又快到了清明时节......”
董文炳出声打断女子,冷眼相待道:“郡主要还想在这待,本官也不拦着,但我今日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这位在西瓶州名声大过天的富贵美人被眼前男子几次出言顶撞,仍是笑面春风,啧啧道:“外边下着大雨,董将军是要出门?念在你我有过段旧情,本郡主可好心提醒一句,清明前夕,不宜出门。”
董文炳饶是尊泥菩萨,被女子这番戏弄,也该动怒了,更遑论他曾经还是个军中武将,中年男子听到这句话,隐约有些发作迹象,小小书房内,本就不算愉快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银发老者后背衣衫翻涌如潮水。
鸾凤郡主伸手轻点朱唇,妩媚一笑,“呀,瞧我这个脑子,都忘了董将军向来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不过这句话,本郡主也是代为转达,将军心里要有火气,朝那人身上撒去。”
董文炳冷哼一声,背过身从衣架取下一套北狄军甲穿好,不再理睬女子,径直走出书房,临行前丢了句,“慢走不送。”
城牧府书房外的屋檐,雨水淅沥沥落下,董文炳披甲佩刀,带着早就等候在府邸外的校尉亲卫离去,鸾凤郡主独孤青兰轻轻抖了抖沾满雨水的大红油纸伞,眯眼道:“走了?”
在她旁边,武力在北狄王朝绝对排得上前二十的银发老者走到灰蒙雨幕中,接过伞撑开,略微倾斜向女子后,心生不满道:“郡主,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实在太过猖狂,为何不让老夫出手教训教训他?”
鸾凤郡主没有急着步入雨幕,取下了戴在绝美脸庞的那张金凤额,抬头望向天空好似怎么也下不尽的雨水,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望眼欲穿,喃喃道:“老天爷,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半个时辰后,雨势更大,道路满是泥浆,城中街路,行人零散,视线逐渐模糊。
城牧董柄武带着二十多名亲卫快马加鞭前往城外,要给一名祖籍襄林城的战死袍泽上坟。
与此同时,某处府邸,一个年轻佩剑男子,撑伞走入雨幕。
他的怀里有一捧黄纸,遥祭死人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