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尘猛然站起身,看到其中一位女子熟悉又陌生的容颜,顿时有些发愣。
不再是一身粗布麻衣而是一袭华丽霓裳的白颍川,头戴金凤钗,清冷面孔白皙胜似山中晶莹雪,一对和田玉耳坠自然垂下,娇艳红唇点缀其间,无不透露“绝代风华”四字。
至于另一位青袍女子的身份,就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能有此等惊世容貌且让许白如此慎重对待的人,除了东方闻樱,还能有谁?
东方闻樱瞥见了桌上那柄天下第一名剑,随即轻轻挥动大袖。
客栈内大风骤起,除去梁尘等人所在的这张桌子,其余所有食客连带着大堂内的摆件全被席卷其中。
风停之后,客栈一片残破景象,店中掌柜伙计,来往食客均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青袍女子淡然道:“可算见面了。”
梁尘看向女子,一时间竟有些答不上话。
终究是来了。
据亡国西晋史册记载,东方闻樱出身中原有名的豪门望族,十五岁以乐艺名动京华,二十一岁奉旨入宫担任乐官,在一次的君臣宴会上,女子以一曲《 潇湘水云》惊叹在座所有王公大臣,皇帝白景笙更是感叹道,“每欲望九嶷,为潇湘之云所蔽,以寓惓惓之意也...”在这之后,东方闻樱二十四岁那年被提携为乐正,负责教习典同、典庸器以及钟、磬、籥、镈、舞各种乐师谱曲。西晋景运十六年,祭天大典之上,东方闻樱谱写出了失传已久的广陵散下半卷,率领一众乐官琴瑟笙竽,整座皇城回荡着这宏天大籁,不绝于耳。大典结束之后,白景笙专门为她加设“大司乐”一职,并赐予女子“仙乐国师”的美称,与老太师庞仲同列一品。
放眼春秋六国,就没有哪个宫廷乐师可以与东方闻樱比肩。
更别说此人如今的通天修为,当世又有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一介女子至此,该是何等的气魄?!
这时,许白提剑起身,将梁尘护在身后。
东方闻樱瞥了眼男子,淡然道:“以许剑仙的武学造诣,为这小子卖命也太跌份了点儿吧?”
说完,女子脚尖点地,平静道:“还请让路,我有话要说。”
许白笑了笑,“你过去一个试试?”
白颍川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虽然当今天下武评,此人位居第五,但谁能保证说这位半个甲子前的剑道魁首就仅仅只有第五的实力?桃林一战,姜鹤带着王金刚的尸魁都没能让他眨一眨眼皮,更别说那个天下第十王永安了,虽然那汉子后边儿已经濒临极限,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不是?竟连许白五招都没走过就被梁尘一剑刺死,但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的腰间佩剑在那场惊天围杀之中都没有出鞘!
东方闻樱听到这句话,破天荒地仰天大笑。
梁尘瞬间有些毛骨悚然,难不成今日真要跟这位江湖共主在洛阳打起来?
白颍川眉头紧皱,心中替把她带大的樱姨捏了一把汗。
东方闻樱看了眼身旁女子,略作思索之后拉着她坐了下来。
绿竹和陈青山皆松了一口气。
许白见状,也拉着梁尘坐了下来。
梁尘尽量平复心中慌乱情绪,主动问道:“东方盟主适才谈及有话要说,是想说些什么?”
东方闻樱打量了一眼梁尘,平淡道:“我这儿有笔生意,你做不做?”
梁尘眉头微皱,“什么生意?”
东方闻樱说道:“李虔要杀你,我可以出手拦阻,但你要答应在北境青州划分出三座城池给我,至于用途你不需要知道。”
梁尘语气变冷,“李虔要杀我?还是你来通风报信,我怎么知道真假?”
女子淡然道:“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我不方便说,况且这些也不是使他真正下定决心杀你的主要原因。”
梁尘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听着。
东方闻樱接着缓缓说道:“李虔是个什么心性,这些年恐怕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做一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丝毫不考虑回头路,这次你在十里桃林死里逃生,在他眼中已经构成了威胁。再加上你爹梁衍那个性子,经过此事后李虔一定会被牵扯,要仅仅是耽误大事倒还能补救,但梁衍要真铁了心要找他讨个说法,那他这些年的蛰伏可谓没有了任何意义,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世上凡事只要与你们梁家扯上关系,就算贵如李虔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不如早早撕破脸皮。”
梁尘听着这些话,冷笑一声,“李虔想要当没有梁衍的大秦帝王,真不知该说此人是雄心勃勃还是异想天开。”
女子看了眼这个从自己话语中的只言片语洞悉真相的年轻男子,嘴角微微上扬。
东方闻樱笑了笑,“怎么样,做不做这笔生意?”
梁尘思虑良久,然后笑道:“不做。”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愣在原地。
听了两人交谈已久的白颍川眉头微皱,问道:“为何?”
梁尘缓缓吐出一句话,“北境四州的事,我不能替梁衍做主。”
白颍川语气加重,“你只要开口,我不信梁衍不答应,况且这还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
梁尘看向女子,笑了笑,“小黑炭,其它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东方盟主,唯独这件事,不行。”
东方闻樱语气渐渐变冷,“梁尘,你真想好了?河南辖境内的防军与你在徽州碰到的那群酒囊饭袋可绝不是能混为一谈的。”
梁尘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梁衍忙活了大半辈子才捞了北境四州这块贫瘠之地作为封地,我这个当儿子的早年更是挥霍了不少家财,他如今老了,我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败家吧?”
东方闻樱冷笑一声,“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梁尘缓缓说道:“至于李虔,以前他就没胆子造反,如今韬光养晦了二十几年之后又能掀起什么风浪?一条只敢在暗潮里爬行的地头蛇还真想做那腾云化龙的黄粱大梦?如果梁衍在这儿,恐怕牙都笑掉了吧。”
东方闻樱听到这句话,稍稍一怔。
片刻之后,女子起身放声大笑。
所有人皆站起身。
梁尘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
东方闻樱止住笑意,语气玩味道:“既然如此,那你小子就自己跟李虔掰扯去吧,我这次不会插手。”
梁尘愣了愣,然后问道:“为何?”
女子没有答话,转身带着白颍川走出了客栈,留下梁尘等人愣在原地。
洛阳城的天色碧空如洗。
街道上,白颍川挽着东方闻樱的胳膊,正要发问时,却看见了她许久不曾看到一幕。
上一次樱姨露出这样的笑容,还是她们遇见姜鹤的时候。
是对某人刮目相看的笑容。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就是不知这小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梁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