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王朝,永和十八年,农历冬月二十,万事皆宜。靖北王梁衍与世子梁澈,世子妃公孙雪,小王爷梁尘于寅时二刻左右动身,前往北境沧州地界的太行山。
除去四人和千余铁骑,此去太行山,随行者还有两位军中将领,一位岳岩,另有一名,则是如今的燕云八将之首,以霸王枪法闻名于天下的“角木蛟”辛右安。
八位肱骨之将,如今各司其职。如果说岳岩是靖北王府中暗地里行走在阴诡地狱的恶鬼,那辛右安便是梁衍摆在明面上用来震慑四方的陆地蛟龙。
当年大秦国力正值鼎峰,坐拥天下权胜之力,六阁首辅苏仪亲自动身, 游列中原,以一根三寸不烂之舌挑起各国之间的战火纷争。
春秋乱战二十年之间,苏仪曾向大秦国君献上三策。
一: “先定中原,再夺天下。”
二,“ 收梁衍为义子,挟此人家眷圈于皇城以用之。”
三,“集中兵力剿灭后梁之后,将大秦铁骑分为两条战线一齐向东西两路推进,任命梁衍和辛右安,两人分别统领一条战线,由梁衍主攻西晋,辛右安则带兵去往东海。”
东海不比当年的西晋,国力对比大秦,虽略显不足,但此地背靠长江天堑,也绝对算不上块好啃得骨头。
尤其大秦铁骑擅长于马背上作战,对于水战方面,自然远逊于名扬天下的东海水军。
但即便如此,大秦灭国东海,也只是仅仅花了两年半光阴而已,足以可见辛右安的领兵得当之处。
秦军大破潼谷关后,之所以推进的如此顺利,有不少原因都得归功于辛右安能够过早带兵驰援西线战场。
大秦问鼎中原以后,辛右安作为梁衍之下的头号定国功臣,尤其正值壮年。秦帝本来也想封他为异姓王,赏赐三州封地,况且这三州疆域与梁衍受封的北境四州大不相同,乃是货真价实的富饶之地,只不过最后出于各种因素,被辛右安婉拒。
太行山门前,梁衍一家子率先下马,然后所有人纷纷卸甲下马。
辛右安与岳岩带领身后千余骑与大将军一行人拉开一段距离,不敢逾矩。
岳岩抬头望向高耸入云的山峰,伸手随意拨去洒落在头顶的雪花,朝身旁脱去甲胄只剩一袭青衣的高大男子打趣道:“老辛,你也别嫌我啰嗦,都打光棍儿那么多年了,也不怕兄弟几个笑话,正巧前段时间我府里来了批江南道那边儿送过来的水灵小娘子,要不回去给你挑几个?”
辛右安不像岳岩这般恶贯满盈,作为北境龙骧军中地位可以与世子梁澈比肩的当世名将,此生为数不多的嗜好竟然只是收藏青釉,此等怪异行径让人不禁猜想,这位“燕云八将之首”整日身着一袭青衣,会不会也是因为喜爱釉瓷的缘故。
辛右安瞥了眼这位身材臃肿,少说也得有两百来斤的袍泽,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用过的老子嫌脏。”
岳岩也不恼,反而笑呵呵地说道:“记得上次来这儿,咱们兄弟几个还宰了只不长眼的黑瞎子,驴草的,那玩意儿的脑袋可比人脑袋难割多了。”
辛右安点了点头,“好些年没去过了,等到下年清明,咱俩一起去敬杯酒。”
岳岩语气平静道:“人去了就行,只有活人能喝到的玩意儿,敬个屁。”
然后,这名天生凶相的面恶男子,自言自语道:“记得那一年,也下了好大的雪。”
辛右安看了一眼山顶方向,有感而发,“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正午时分,队伍终于攀至山顶,王府大管家纳兰弘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山顶建有一座恢弘寺庙,供奉一尊女娲像,因已逝的王妃白芷生前素爱来此祭拜,所以在白芷去世以后,梁衍不仅命人将整座庙宇重新翻修了一遍,又在主殿旁边加盖了一所偏殿,其中放置了一尊由北境百位名匠精心雕刻的王妃像。
一切准备就绪,梁衍父子缓步登上台阶。
两人站定之后,梁尘面色坚毅地望向前方。
“行冠礼!”
王府大管家纳兰弘双手叠放于胸前,声如洪钟。
梁衍身穿蟒袍,率先走向庙内的那座新建雄伟高台,转过身,缓缓说道:“我儿梁尘及冠之礼,上不拜天地,下不拜鬼神。”
此言一出,太行山顶,阴云密布,闷雷作响,狂风夹杂着飞雪,扑面袭来。
老人冷哼一声,重重跺地。
由世子梁澈率先抽刀,接着是辛右安,葛延,再然后是随行千余铁骑,人人抽出鞘中长刀,面容刚毅,直指苍穹。
“易服!”
一旁也早早跟着纳兰弘来此等候的花鸳机闻言,缓步上于高台,双膝跪地,将玉服呈于海棠院大丫头九歌,由她替小王爷梁尘更衣束带。
二人做好分内事之后,便退至台下。
梁尘身着白玉华服,面容肃穆,双手齐眉,缓缓下拜,一拜父,二拜母,三拜兄嫂。
“加冠!”
此言一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支冠冕由九歌依次递上。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
梁衍从九歌手中接过冠冕,弯腰亲手为梁尘佩戴。
大秦虽起于陇西,但历经春秋一战之后,国人习俗早已与中原正统无异。
第一冠,为治人之冠,加冕之后便可入仕为官。
第二冠, 乃是诸侯大夫之冠,代有兵事田猎之权,加冕之后可入驻军营,执掌兵权。
第三冠,名为爵牟之冠,由已逝王妃生前亲手缝制,授予宗庙祭祀之权。
梁尘接过第三只冠冕,小心翼翼佩戴。然后转过身,朝那尊王妃像的方向缓缓跪拜。
雪势渐小,此时太行山上空阴云竟被一束日光撕裂,零星雪花被日头映射,如无数金精缓缓洒落在梁尘四周。
纳兰弘望向此时的梁尘,这个也算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王爷,眼角已是溢出丝丝泪光,但仍豪气干云, “礼成!”
老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用出全身仅剩的气力,扑通跪地!
以九歌,绿竹二人为首,海棠院内有资格来此的丫鬟也纷纷跪地。
随行千余铁骑,也以辛右安,岳岩为首,驻刀跪地。
梁衍扶起儿子,欣慰地笑了笑,“老阁主昨日派人飞鸽传信,赐了你一个表字。”
梁尘,字锦华。
锦时筑梦,且待芳华。
梁尘笑道:“还真是小瞧老阁主了,没想到这老头儿肚里还是有几两墨水的。”
老人拍了拍梁尘肩膀,然后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轻声道,“我的两个儿子,如今都长大了。”
“爹老了,以后有些道理,得你们俩替爹去讲咯。”
说完这句话之后,老人转移视线,眺望远方。
记得以前翻过一本书,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上面有两句话自己倒是颇为中意。
三十年戎马,鸿业说与山鬼听。
千秋万代名,不过是寂寞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