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明日朝堂上的策略,祁翀在一旁几乎插不上话。眼前的情景让他既安心又失落,安心的是有这样一群长辈在背后护持,前面的路上不管有多少浑水他都可以大胆地去蹚;失落的是他尽管自诩有更先进的视野和观念,但落到具体事情上,却往往还是显得缺乏经验和决断。果然有些事情是需要阅历的!
次日大朝会,祁翀依然是天不亮就被韩炎叫了起来,但他今日却丝毫没有发脾气,因为他清楚今日自己将处于朝会风暴的漩涡之中!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天色将明,宫门大开,朝臣三三两两进入皇宫。
谢宣和梁颢边走边窃窃私语。如今二人的翁婿关系已举朝皆知,因此二人也不避讳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老丈人找未来女婿说说话呀!
“娘娘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大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他是君我是臣,我能如何?劝劝娘娘服个软呗!”谢宣面色阴沉道。
谢宣所言虽无不妥,梁颢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忙劝道:“大将军所言乃是正理!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无论怎么讲娘娘顶撞陛下都是不智之举!万望大将军多多开导娘娘,千万别因为这点小事失了圣心,否则,便宜的还不是那家那位?”梁颢说着朝右前方一人的背影努了努嘴,那人正是林正夫。
谢宣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知道此言乃是好意,便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
“越王今日没来?”
“你几时见过越王连续两次上朝的?上次来了,今日便不会再来了。不过,今日朝上会有大事,一会儿不管听见了什么,大将军别吭声就好!记住,你今日上朝只带了耳朵,至于舌头嘛,忘在家里了!”梁颢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谢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辰时,承平帝准时来到龙德殿,群臣见礼毕,朝会开始。
先是杜延年将近日要事一一禀奏,无非是些例行公事,大多依旧例处置即可,政事堂也都拟了具体措施,因此事情虽多,但大多一语带过,并未占用太多时间。
接下来礼部奏报,今年的秋闱各路及京兆府主考官人选未定,请求早日定夺。
“京兆府的考官就由林仲儒担任吧,吏部,催催林中书,让他尽早回京!至于其他九路的考官,就由政事堂先拟个名单来看吧!”
“臣等遵旨!”
接着司天监监正裴嘉祚奏道:“陛下日前要求司天监为秦王冠礼挑选吉日,臣翻阅历书结合天象,现已选出三月二十八、四月初六、五月初八三个日子,以供陛下御选。”
“王宗正,三月二十八是不是太急了?能准备好吗?”承平帝没有急着决定,先问了王弘之一句。
“回陛下,衮冕冠服、远游冠服还需五六日方能制成,三月二十八是肯定来不及了,四月初六倒是可以赶得及。”
“那就四月初六吧!”
承平帝话音刚落,忽听一人高声道:“且慢!”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左相杜延年。祁翀头皮一阵发紧——正戏来了!
杜延年出班对王弘之道:“皇子、亲王冠礼当用九旒冕服、七梁进贤冠服,王宗正为何说成是衮冕冠服、远游冠服?莫非是弄错了?”
杜延年这么一说,朝臣们也都纷纷反应过来,对啊,衮冕冠服、远游冠服不是皇太子冠礼服饰吗?
王弘之忙解释道:“此乃陛下的旨意,秦王殿下的冠礼按照皇太子冠礼仪制举行。”
“陛下,万万不可!”杜延年大惊道,“秦王殿下并非储君而以储君之礼加冠,此乃逾制之举,绝不可为!”
“陛下,此举确实于礼不合,且从无此先例,请陛下收回成命!”吏部尚书向栉、户部尚书陆怀素也纷纷进言。
“陛下,臣倒以为为秦王殿下行皇太子冠礼并无不可!”梁颢胸有成竹,又勇敢地唱起了反调。
“哦?梁相你倒说来听听!”承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梁颢。
“陛下,冠礼说到底是自家屋里的私事,不过是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如何戴、戴什么还不是家主说了算。陛下作为天家家主,自然有权决定秦王的冠礼仪制,哪里需要外人说三道四?”
“梁相所言甚是,臣附议!”柳明诚趁机奏道。
梁颢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说的众人面面相觑,柳明诚的附议更是令众人惊诧莫名。
今天早上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要说梁相为了逢迎圣上满口胡言倒也罢了,可宁远侯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没底线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一个出来怼梁颢和柳明诚的居然是邱维屏。
“陛下,梁相所言大谬!有道是‘天家无私事’,皇太子冠礼既是天家家事也是国事,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秦王既无储君之名,便不该行储君之礼。柳侍郎也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当年菊坡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邱维屏这番话毫不客气,连柳明诚的老师都搬了出来。
柳明诚被人如此辱骂,自是心有不甘,立刻反唇相讥:“秦王乃先帝长子,行冠礼岂有不拜庙告父之理?若按亲王冠礼之制,则无祭告天地、宗庙之仪,如此如何能安先帝之灵?”
“若只为祭告先帝,大可在礼成之后单独谒陵祭拜,何需仪制升格?”杜延年针锋相对。
“袁尚书、吴寺卿,二位职掌礼仪,你们倒是说说看?”承平帝见梁颢、柳明诚落了下风,便又点了两人。
“陛下,冠者,礼之始也,《通典》有云:‘冠者表成人之容,正尊卑之序’。秦王若以藩王之位行储君之礼,便是乱了尊卑,臣以为不妥!”
袁继谦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反对,梁颢却眉头一皱:这老家伙怎么回事?越王殿下没跟他说妥吗?
太常寺卿吴思玄此刻脑子已经转地跟风火轮一般了,许是急中生智,他脑子里还真的闪过了一个主意。
“陛下,臣以为杜相、梁相之议皆有道理,不过,臣倒是有个折中的安排。臣以为此事可参照纪德宗为其庶长子行冠礼之制,行皇长子冠礼。这纪朝的皇长子冠礼之制与我朝的皇子冠礼之制大致相同,只是多了祭告天地、宗庙之仪,如此则既不乱尊卑之序,又蕴含祭告先帝之礼,岂不两全其美?”吴思玄说完了这一番话心中暗自得意,唉,果然还是要多读书呀!
“吴寺卿此议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我朝并无皇长子冠礼之制啊?”杜延年似乎有些心动了。
“我朝虽无此礼,但好在前朝实录俱在,当可参详!”
“嗯,吴卿倒是动了一番脑筋的!”承平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吴思玄,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
梁颢却在心中暗骂起来:吴思玄!我特么让你和稀泥了吗?这是用什么礼制的事儿吗?
“陛下,吴寺卿此议可取,臣请陛下收回成命,依吴寺卿之议重新确定秦王冠礼事宜!”杜延年果然借机给了承平帝一个台阶。
承平帝对这个结果显然是不满意的,但眼下也只能见好就收。
“既如此,就依卿言吧!此事着礼部、太常寺、宗正府协同办理,日子就定在四月初六吧!”
“臣等遵旨!”
梁颢眼见今日的目的未能达成,垂头丧气退了回去,正在此时,突然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臣侍御史程训有事启奏!”
“奏来!”
“适才诸公之争看似在礼仪,实则在储位!陛下登基已近十载,至今未立储君,国本空虚,以致内外咸疑。臣恳请陛下从先帝二子中选一有贤德者立为皇太子,以待皇嗣长成再使其退处藩服,庶几上慰在天之灵,下系人心之望!”
程训此奏一出,众臣皆侧目而视,御史中丞柳敬诚更是心里直发颤!
还是尽早辞了这御史中丞的位子去做个闲职吧,手底下这帮御史没一个把自己这个上司放在眼里的,遇事从不会事先打个招呼,关键还全是能整事儿的,这一天天的,就没个让人省心的!
梁颢原本已经沉下去的心此时却又重新振奋起来:莫非越王殿下还安排了后手?这程训难道是自己人?
就在柳敬诚暗自吐槽、梁颢重新抖擞精神的同时,承平帝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程训,四皇子今年两岁,再有四年便可立为储君,你现在让朕立藩王为储,莫非是笃定朕活不过四年了吗?你就这么盼着朕死吗?你这是大不敬!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这么想的?都在等着朕归西是吗?”承平帝勃然大怒责问程训,捎带着将群臣都骂了进来。
“臣不敢!臣不敢!”程训显然是没想到承平帝的反应会这么大,吓得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群臣也纷纷口称“臣等不敢、陛下息怒”跪倒一片。
群臣之中此刻最难受的莫过于祁翀了,无论是冠礼还是立储他都是核心人物,偏偏这两个话题他还都插不上一句嘴,也没人想要问他意见。
偏偏今日诸王中除他之外竟无一人来上朝,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前面,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要多别扭有多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