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京城那边一队禁军护送着林仲儒出京向郢州而来,同时另一队禁军则在一文一武两位年轻官员的率领下护送着一位内侍向望州而来。
原来,林仲儒在三日前已经进京并觐见了承平帝。
林仲儒这一路前半途走的很顺,没有人能猜到这位老大人此刻正躲在一条不起眼的渔船上。可到了京东路、榆西路和京兆府交接的地段时,情况出现了变化,水上的盘查突然严了起来,每条船都要被搜查一番才能放行。林仲儒暗道不妙,只带着柳明诚派给他的贴身护卫悄悄离了渔船,乘小艇在一处不起眼的渡口上岸,转道榆西路北上,然后又折向西,从京西方向悄悄进了京。如此一来虽多绕了许多路程,但好在带足了盘缠,路上又有不少“平原商号”的分店接应,一路骑马乘车,倒也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
林仲儒抵京后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便进宫求见承平帝。林仲儒在承平帝尚在潜邸时便是他府中的长史,如今又是唯一一位皇子的外祖,承平帝对他格外重视,知道宁州沦陷的消息后本来也为他的安危揪着心,一听说他求见,登时大喜过望,连忙传召。
林仲儒见驾后将自己的经历和宁州、望州抗击流民的经过一五一十奏与承平帝,并呈上了柳明诚的奏章及唐杰、肖望等人的供状,但是隐去了自己和柳明诚关于郦仲孚背后还有人的猜测,毕竟此事没有证据,不敢随意上奏。
承平帝看后勃然大怒,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任命的封疆大吏不但没有安抚一方,反而为祸一方,更可气的是竟自甘下贱与匪寇为伍,还妄图谋害朝廷命官、皇亲国戚!遂立即传召邱维屏,让他安排人手协同禁军到郢州捉拿郦仲孚,并至望州押解一干人犯到京候审。
邱维屏领旨退下自去安排相关事宜,林仲儒又趁机呈上了《流民图》。
“陛下,灾患之来,莫之或御。今台谏充位,左右辅弼无一人以天下之民,质妻鬻子,饥莩在途,争相脔割,斩桑坏舍,遑遑不给之状上闻者。臣仅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于此者乎?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延百姓垂死之命!”林仲儒三拜叩首,老泪纵横。
承平帝打开《流民图》,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幅幅凄惨之景,流民一个个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身上裹着几片碎布就算是衣服了,路边倒毙者无数,活着的也是面容愁苦、眼神迷茫,不知未来路在何方。路边寸草不生,显然都被吃光了,甚至连树皮也都不见了,还有人抓起一把土欲往口中塞去。
承平帝不忍再看下去,合上了卷轴,好言安抚了林仲儒一番,让他先回府休息去了。
晚上,承平帝食不甘味,满脑子里都是那幅画里流民的惨相。又突然想起林仲儒平安归来一事还没告诉林妃一声,于是将画笼在袖中,摆驾紫兰殿。
紫兰殿正是林贵妃居住之所,此刻林妃正在陪皇四子祁翌玩耍,小祁翌刚刚学走路,在内侍、宫女的保护下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扑向母亲的怀抱。当他准确地抓住母亲的衣服时,周围响起一片鼓励、夸赞之声。
一声“陛下驾到”惊扰了这片欢乐,众人赶忙迎驾。
小祁翌对于父亲显然没有母亲那么熟悉和亲近,躲在母亲怀里不肯出来。承平帝也并不生气,拿起拨浪鼓来逗了祁翌一会儿,父子俩这才熟稔起来。
承平帝将儿子抱在怀里,跟林妃聊了起来:“你父亲回来了,平安无事,你可以放心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林妃喜上眉梢,激动地喊了出来,“都是托陛下的洪福保佑。”说完忍不住流下了几滴泪水。
“他还给朕带来了这个。”承平帝说着从袖中掏出《流民图》放在了桌上。
林妃展开看了看,不禁“啊”了一声,卷轴掉落在了桌上。
“怎么了?”承平帝皱眉问道。
“陛下恕罪,臣妾是看到了这个,吓了一跳。”林妃指了指画面的一角。那里有一口大锅,下面柴火沸腾,周围五六个人围着大锅垂涎欲滴,而旁边一女子手捧一双小孩的虎头鞋在痛哭流涕。这场景何意,不言而喻!
林妃忍不住扑簌簌流下了眼泪。这做了母亲的女人最是看不得别的孩子受苦受罪,因为总是会忍不住会往自己孩子身上联想,想着如果这受苦受罪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又当如何?想到这里,林妃的心里又揪了几分。
承平帝定睛注视了片刻,看清了画中所画景象,叹了口气:“你父亲这画画的着实逼真,朕看了也是心里堵得慌。”
“我父亲?”林妃此时已收起了眼泪,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我父亲的画风,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承平帝愣了一下:“你能肯定?”
“臣妾自幼也曾随父亲学过画画,难道还能连父亲的笔法都认不出来吗?而且,家父沉浸此道数十年,笔法老道,可观此画,技法虽不错,但笔触尚有些嫩,想来这作画之人年纪并不太大。”
“哦,原来如此。”林仲儒是当世有名的画家,林妃家学渊源,于书画鉴赏一道也颇有心得,对于她的论断承平帝是信服的,他若有所思,但也没再说什么。
翌日朝会,承平帝将流民图展示给满朝文武,观者无不唏嘘落泪。
左相杜延年率众臣向承平帝请罪,自承失职之过。承平帝下诏开放常平仓赈灾,并令免除京东路、榆东路各受灾州县一年的赋税。
朝会过后,承平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杜延年。
“杜相,常平仓到底还剩多少存粮了?”
“回陛下,所剩无几。”
“你具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