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至德的马车上,幕僚将整理好的案件记录递给李至德,其中还夹着一页冯柯抄写的火药新配比及捆扎方法:“东翁,这个案子的结果倒有些出人意料啊!”
“这不也挺好吗?”李至德笑道,今日这番虚张声势,他和柳明诚演的都挺到位,老经略很满意,“皆大欢喜!柳家得了清白,咱们得了火药配方(老夫还有个水晶碗呢!嘿嘿),事也办了,情也卖了,至于那个蒋晋才嘛,哼......一个小小家令,算计到老夫头上,不知死活的东西!他难道不知道老夫的侄女儿就是柳家长媳?若真开罪了大长公主,我那侄女儿还有好日子过吗?”
“那柳别驾倒是镇定,莫非他真不知情?”
“那小子呀,哼!跟恒肃的性情真是天差地别,十句话里至少有一半是假的,偏偏还说的真诚无比,看似忠厚老实,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还说什么做烟花爆竹?做烟花爆竹那你研究火药配方干什么?拿火药配方做爆竹,那还不得把大长公主府给炸了呀!那个冯柯也不老实,估计是事先早被柳明诚调教过了。还试验损耗?什么试验能损耗几百上千斤硝石啊!满嘴胡说八道,我都懒得揭穿他俩!”李至德一脸鄙视。
幕僚笑道:“东翁慧眼,宵小伎俩在您面前当然无所遁形。说起这柳别驾,学生倒想到一桩官场趣闻,说是这柳别驾有收集花魁之好,家里几位美妾个个是花魁出身,貌如天仙。不知是真是假?”
“怕是自污吧!他若官声太好,让宫中那位如何放心?他若年年考评都是上等,那升官还是不升官呀?”
“这倒也是。那冯柯呢?您既知道他所言有虚为何还要提拔?”
“一码归一码,这火药之事他确实有功。”
“那么说仁德堂一事也是假的?”
“不见得全假,估计买是买了一些的,但是私自截留军中硝石也应该是真的。你没看他那个配比吗?确实用硝石比较多,市面上的硝石应该是不够的,所以才动用了军中的。”
“那他要那么多火药原料干什么?造火药?用来干嘛呢?”幕僚大为不解。
“管他呢!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去掺和小孩子的事情吗?再说了,据老夫所知,那位公子的名字可还在皇家宗牒之上并未去除呢,他的事情,少管!老夫年纪大了,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可老夫也是有儿孙的,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老经略说完这话便闭目养神了。
次日傍晚,祁清瑜的房内,韩炎正禀报着查回来的结果:“回殿下、老爷,已经确定了,举告的信函确实是公主府家令蒋晋才所书,信函原件小人已经从经略安抚司顺回来了。蒋家也确实有个儿子,三十多岁了,今年参加秋闱。也请冯指挥确认过画像了,几日前他去庄子送硝石,确实碰上蒋晋才了。”说完将信函递了过去。
祁清瑜看了一眼递给了柳明诚,又叹了口气:“是他的笔迹。他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我看他一直以来也还老实勤勉,没想到竟也生了歪心思。你去处理吧,好歹也在府里做了这么多年了,别让他受太大罪。唉!”
“是,母亲。”柳明诚依言退下,随即唤人去请蒋晋才。
自昨日李至德来而复去之后,蒋晋才就一直心神不安,柳明诚毫发无损,冯柯还升了官,他便心知事情不妙。但是等了一日,柳明诚也没有找他,他便心存侥幸,以为此事虽未谋划成功,但只要李至德不出卖他,柳明诚便应该不会疑到他头上。
想起平原大长公主府,蒋晋才就一肚子郁闷。当年自己从宗正寺小吏做起,一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四十多岁混了个七品家令被派到平原大长公主府当差,本以为只要在大长公主面前当好差,就还有机会再升一升。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原大长公主府就突然担了一个抚养皇子的职责,还被贬到了望州居住,这与流放何异?家里弄那么一个祸根子放着,这辈子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回到京城?如果不能回京,那自己这辈子也就到头了。既然自己没了指望,那就只能指望儿子。谁知儿子也是个庸才,屡考不中,逼得他没办法才不得不剑走偏锋,指望着凭此功劳或许能卖个人情给杜相。在大长公主府这么多年,杜相跟自家那位二老爷不和,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谁知天不遂人愿,这招竟然没成!蒋晋才恨恨地想着。
哪知,傍晚时分,大长公主府突然来人唤他,说是大长公主殿下要问他夏常服的事情。已经五月中旬,倒确实是该备好夏常服的时间了,蒋晋才虽然犹疑,却又看不出来人有什么破绽,如果是真的,便不能不去,想了想咬咬牙还是跟着来人去了大长公主府。
小厮将蒋晋才引至东花厅便退下了,花厅之中灯火通明,当中摆着一桌酒席。然而此刻蒋晋才心中却是莫名惊惧,因为花厅之中没有大长公主,只有柳明诚!
有诈!蒋晋才顿时冷汗直冒。
“蒋公请坐。”柳明诚一边说一边为蒋晋才斟满杯中酒。
蒋晋才战战兢兢坐下,柳明诚神色平静举起酒杯:“蒋公来府上做家令多久了?”
“下官是延佑七年春由宗正寺派至大长公主府的,至今已有八年了。”蒋晋才小心翼翼答道。
“哦,八年了,好像我从未宴请过蒋公吧?以往我总觉得蒋公是家母的属官,不是柳家的家臣,故此对蒋公敬而远之,不敢动辄劳烦,如今想来倒确实有些怠慢蒋公了,这是明诚的不是,我自罚一杯!”柳明诚说完一饮而尽。
“不敢不敢。老朽敬柳别驾!”蒋晋才也战战兢兢端起酒杯。
“怠慢蒋公是我的不是,可蒋公啊,也不至于记恨至此吧?”柳明诚冷笑道,一封书信拍在了蒋晋才面前。
蒋晋才顿时脸色惨白,手中酒杯颓然掉落。一看信封上那几个字他就知道了:李至德出卖了他!但他已经顾不上骂李至德了,因为眼下最危急的显然是自己的性命问题。
柳明诚盯着蒋晋才慢悠悠道:“蒋公啊,你也是越老越糊涂,这个局啊一点儿都不妙!我给你分析分析:
首先,你鼓动李经略来对付我,是因为你认为李经略会愿意对付我,原因在于他是我长嫂的堂叔,所以一定会站在我兄长那边,而我兄长与我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个逻辑倒还算合理,可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我兄长不喜欢我从来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与母亲不睦从而迁怒于我,长嫂知我无辜,所以她对我反而一直很好。可笑你在府上做家令八年,竟连这一点都不知道!而李经略呢?他如果与我长嫂关系亲密,那么他就应该知道我长嫂的态度,又怎会怪罪于我呢?而且事实上,李经略与我兄长、长嫂关系并不密切,根本不至于为了他们就对我如何!
其次,就算李经略真的按你所想弹劾了我,你以为宫中那位就会治我的罪吗?我待在望州本来就是双方妥协的一个结果,这几年我老老实实,没有任何悖逆之举,那位不至于傻到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主动去打破这个平衡!关于这一点,你一无所知!
第三,再退一步讲,就算我真的被治罪了,那么杜延年就会感激你、录取你儿子吗?你还真是不了解这位杜相啊,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他十年都没做到的事竟被你一朝之间做到了,那么,相信我,这绝不是你运气来了,而是你要大难临头了!他会认为你的存在就是对他的嘲讽和侮辱,所以他一定会杀了你,甚至杀了你全家!”
蒋晋才身上冷汗涔涔。
“所以啊,蒋公,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只是个小官,对于上面那些大人物想的什么、曾经又做过什么都一无所知,却敢妄自揣度他们、算计他们,你这也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以为是给我布了一个死局,却不知是给自己布了一个死局。”柳明诚复又给蒋晋才斟满了酒,自己也端起酒杯,“这杯酒就当给蒋公送行了,您放心,祸不及家人,不至于赶尽杀绝的。”
柳明诚一口干了杯中酒,蒋晋才却已经瘫在了地上,神情呆滞。柳明诚拍手唤来小厮:“蒋家令醉了,送他回府吧。”
第二日清晨,早起浣洗的妇人在河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正是蒋晋才。
平原县经多方查证得出结论,昨晚蒋晋才在公主府饮宴后出府回家,却因酒醉走错了路,恍恍惚惚走到了河边,失足落水。此一过程有城门吏、巡夜兵丁、更夫、公主府门子等多人可以证实,本案遂以意外结案。
数月后,蒋晋才之子因在考场舞弊,被乱棍逐出贡院,他羞愤难当,自缢身亡。好在蒋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孙子,总算有后。平原大长公主怜恤老臣,怕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遂派人送来钱帛若干,只要安分度日,这些钱帛也足以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