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你可知罪?”恐惧无悲无喜的声音从那半空中传来。
烛源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笑话,小老儿我何罪之有,早知道你叫我来赴宴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情,没想到你竟然敢有制裁我的念头,别以为有了点实力就能肆无忌惮,区区一个后辈也敢在我面前狂吠?”
他的语气极为嚣张,与晨明与徐空先前对他印象完全不符,但或许对于恐惧而言,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应对方式。
果然恐惧那一向平静的眼里出现了一抹忌惮之色,就连他那浑身萦绕着的黑色雾气也开始剧烈波动起来。
但很快,那抹忌惮之色竟然就被愤怒所取代,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
“别在那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应该很清楚你们究竟做了点什么?”
面对恐惧身上的愤怒,以及越发强烈的威压,烛源却面色不变,他淡淡开口道:
“我们做了什么?好,那我告诉你。
当年我贵为四大世家之一的许家长子,本应当前途无量,但看不惯人类屠杀入梦者制造血晶,率我们这一脉两千一百七十八位好儿郎鏖战灰狼岭,硬生生阻了狼牙军团三十一日,让入梦者平民有时间逃回故土,
这一战让当年的许竹源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徒,成了家族中没有人愿意提起的败类,但救回了现在的暴食之罪和一千余无辜的平民。
其后家族内部夺权,我二弟一脉失势,七弟掌权,但尽管二弟的孩子生活依然贫苦,二弟你绝对没有争夺权势的能力,但我七弟仍然容不得他们,尽管我拼力营救,但最终也许就出了二弟的孩子——一双兄妹。
那短短的一夜,毁掉了那两个孩子所有,也使我辛苦经营多年的势力一朝化为泡影,连当初鏖战三十一日的死伤都比不上那一次的一个零头。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了,比起外患,内斗更令人恐惧,所以我带着兄妹二人逃出了人族来到了入梦者,情灾大人给了我们选择,我选择了怯懦,勇敢了一辈子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勇敢是怕他们离开,而他们吞下了懒惰和贪婪……
这次进攻不夜城,我率黑天团进攻南城门,你可知进宫前没有一个人反对,进攻时没有一个人后退,我们是第一个攻入这座城池的人,战前三千人的大团,到现在只剩下一百二十八人!
这就是我们做的,我问你,你听清了吗?”
众人脸上都是一片震撼之色,显然没有人知道面前怯懦之罪的过往,徐空的脸色也变了,她俯下身子凑到晨明的耳边说:
“原来怯懦之罪烛源就是当年祸乱许家的许竹源,他在我们战部内部的通缉榜上,悬赏三千万华盟币,死活不论。
同时在许家他的人头或者是许青天、许灵兄妹的人头,每颗又值四千万华盟币。
换言之,只要杀了他,就可以获得七千万华盟币。”
“所以你要杀了他吗?”晨明小声的问道。
徐空翻了个白眼。
“你看我像是能够杀掉他的样子吗?再说了我的刀只斩向该斩之人。”
好一个刀只斩向该斩之人,晨明没有接话,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弧度,做人只有问心无愧,才能活得堂堂正正。
听了烛源的一席话,恐惧却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冷笑道: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入驻不夜城后,你麾下的黑天团倒是半点正经活计都没有干,整日在城中各处设下陷阱,以赚取血食,一旦败露则就搬出你的名号威胁,委实是一大毒瘤。”
闻言,烛源的目光微微一黯,但他浑身的气势却没有半分衰弱。
像是喃喃自语,但声音却又颇大,让远处的晨明与徐空也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不这样做,有人给他们活路了吗?
人族觉得他们是怪物,兽人觉得他们是异类,鬼物觉得他们是食物,生来混血,不一定就是杂种,不是就只能是炮灰,别人给不了的活路,我来给。”
“哪怕活得丑陋?”
“哪怕活得丑陋!”烛源的声音分外坚定。
恐惧耸了耸肩,说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艰难是有原因的,论智慧不如真正的人类,论勇武不如纯血的兽人,论隐秘亦不及鬼物万分之一,你为了让这些残次品活着,毁了多少完美的造物,就像你一样。”
话音刚落,无色的世界以恐惧为中心扩散开来,将下方的烛源笼罩在内。
“确实,我不敢杀你,怯懦,但我可以消损你的修为,没了你的镇守,黑天团将不复存在。”
恐惧向着下方的烛源缓缓张开了了自己的手掌,在他的手掌中心,一只血色的独眼豁然展开。
而在被那独眼的目光笼罩的一瞬间,原本就已经被变成了一团线条的烛源,身上的线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飞快的减少,而他的形象与也越发变得简单粗犷了起来。
烛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一股滔天的气焰在他身上蒸腾起来,但很快也就变成了黑笔勾勒的线条,在纯白的底面上无力的跃动着。
唯一保留着色彩的恐惧站在半空中抱胸看着下方的烛源,无数从怯懦之罪身上剥离出来的线条,如同百川汇流一般涌入他手心的独眼之中。
“刀!”烛源突然间怒吼了一声,“小女娃儿,老头子,我没带刀,借你的刀一用!”
烛源虽然没有回头,但徐空很明显的知道他是在叫自己,稍加犹豫后,她从腰间一把解下先前得来的那把席云刀,用力向着前方的烛源掷了过去。
说来倒也奇怪,就算是在当前的这种境况下,那柄刀的刀鞘仍然是灰色的,那上面的席云二字甚至还在微微闪动着光泽。
烛源没有回头,只是将左手背在身后便就稳稳的抓住了那把刀的刀鞘,随即他的右手按在了刀柄上身子微微俯下。
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席云脱鞘而出,那柄刀直直横在烛源身前,刀身原本的如墨漆黑,竟然一点点的化为了纯白之色,而其上的云纹直接脱离了这方世界单调的黑白二色,演化成璀璨夺目的银色,引人注目。
在光洁如镜的刀身映照下,原本垂垂老矣的烛源此时竟已变成了一位年方十八的俊美少年,一头银白色碎发外加一双碧绿色的瞳仁。
少年缓缓的拉动刀柄,将刀引至自己身前高高举起。
“岁月千载,情贯始终,天地之间,红尘一客。权柄,缚己,三十六重枷锁,尽解!”
一点点金色的沙粒,在少年的身边缓缓浮现,竟然推开了四周黑白二字的世界,使烛源的周身恢复了色彩,而他所持的那柄刀的刀刃前端微弱的炙红色光芒攀附其上。
恐惧饶有兴味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就听得烛源开口说道:
“许家刀法,开天,逆乱式第一刀,焚山填海!”
随即烛源一刀劈出,足有十数米高,五六米宽的巨大刀气就向着空中的恐惧飞去,刹那间恐惧整个人眼中的世界都被染成了赤红色的一片,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仅仅来得及伸出一只手挡在那刀气前面。
可就是这一只手,就仿若天堑,刀气汹涌而来,但碰到其上却丝毫不得寸进,不仅如此,还在不断崩灭。
烛源见此一幕,不等气息喘匀,就强行扭过身来再次斩出一刀。
“第二刀,断月崩星!”
此刀出,并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刀气,似就仅一道略强些的气浪席卷而去。
但就在烛源刀挥出的下一刻,先前那道磅礴的炙红色刀气忽然从中间裂开,恐惧猛然的一偏头,但为时已晚,一道微风划过,一直笼罩在他脸上的那团黑色雾气被斩开了一道小口,晨明清楚的看见丝丝鲜血从其中渗透了出来。
以长明境跨越数个大境界两刀斩伤日冕境,就算向前望百年,这也是独一份。
就算还有残存着的黑雾笼罩着恐惧的面庞,但众人也很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恼羞成怒,一股滔天的威势从他身上席卷开来瞬间碾碎了烛源的气势。
就算那股威压并不是针对晨明的,但就是那溢出的一丝丝,都让晨明感到一阵的胸闷气短,心脏上仿佛压着千斤重物。
他所承担的压力,比起站在众人身前的烛源所承受的却连那万分之一也都没有。
晨明看见烛源双目圆睁,脸色在刹那间就变得青紫一片,汗水从他身上的各个位置渗透出来,整个人原先穿的灰色衣衫尽数濡湿紧贴在他的身躯表面。
他一点一点的俯下身来,但双眼一直在紧紧盯着天上的恐惧。
恐惧感受到他的目光,冷哼了一声,那笼罩在烛源周身的压力陡然又增加了许多,就连空中也似乎形成了一阵阵透明的波纹向下压去。
烛源还是顶不住了,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就趴倒在地,汗水流淌到身旁,形成一大片阴湿的痕迹,他的头发重新变得花白,皱纹重新爬上额间。
恐惧重新向烛源摊开了自己的手,那里一只血色独眼正在幽幽注视着下方趴倒在地的烛源,虽然这次世界并没有变成黑白二色,但却有一抹抹五彩的光芒从烛源的身体里脱离。
烛源的气息迅速跌落了下去,显然,恐惧正如他先前所说将怯懦之罪斩级,失去了烛源,黑天团断无幸免之理。
“团长!”
狮鹰狗三人心中大急,也顾不得先前侍女所说的规矩,一脚便齐齐踢翻了摆在面前的桌凳,向着烛源的方向跑去。
不过好在那天花板上孔洞中的弩箭并未因此而射下来,狮鹰狗三人勉强捡回一条小命,但凭他们自己莫说要上去救下烛源,单就是靠近他就已然难若登天,那恐惧的威压之下形成的阵阵气浪,就像股股海水波涛一般,将他们不断向后推去。
恐惧只是轻轻一摆手,一件强大的气浪就将了三人卷飞,在地上一连转了好几个滚,才勉强停了下来,此时的烛源已经被压倒在地上艰难喘息,而狮鹰狗三人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他们用牙齿将嘴唇咬出了鲜血,他们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没有力量。
就在烛源的气息已不如先前的一半之时,一阵咔嚓声从他身下的地面上传来,还不当众人纳闷,一个漆黑的土洞将在烛源深下被破开,
伴随一声低骂,一个老鼠的头颅出现在了众人的眼里,接住了烛源正在下落的身体,先前营绕在烛源身体上的那股压力,不仅没有成为二人的阻碍,凡倒是将那抱着烛源的老鼠重新压回了土壤中。
最后一个小土包,快速的向着晨明与徐空这个方向而来。
但就在此时,恐惧冷笑了一声,抬手向着那土包前面一弹,一小团黑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被弹出,直直射向地面上不断移动的土包。
由于视线被遮蔽的缘故,土包完全没有发现从上方射来的那团火焰,就在那团火焰即将砸在那座小小的土包上时,一声清脆的枪响在众人耳边响了起来,开枪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空。
一枚赤红色的光弹与那团火焰碰撞在一起,双双爆开,听见响声,两个小土包猛然停了下来,一个鼠头猛然从中冒了出来,看了一眼面前的晨明与徐空,眼神一狠就干脆从那土坑里站了起来,背着昏迷不醒的烛源先着这边奔来。
但是晨明与徐空却站在那里,根本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动过,他们心里很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两个人根本走不掉。
事实也诚然如此,数道火流星,从天空上落下直直砸在晨明徐空与那人之间,一道高约一米的火墙将两方阻隔开来。
那鼠头人双眼一闭就要往火墙上撞去,可当他触摸到那火焰时,一阵仿若钻心剜骨一般的痛苦席卷了他全身。
他不得已的向后退去,但双眼的目光一直越过那火墙望向后面的晨明与徐空。
看见那人颇有些纠结的神情,晨明笑着摆手说道:
“快走吧,鼠爷,我们不会有事的,而现在我们知道了该如何找到你。”
鼠爷还是不愿意离开,但在他的背后无数黑色的火流星,正在飞速落下,再不走就都晚了。
紧要关头,徐空抬起手中的枪对准了鼠爷的额头,冷声说道:
“别在这腻腻歪歪的,有时间犹豫不如先带他出去再拐回来的救我们,我数三个数,你要不走,我就开枪了。”
鼠爷愣愣的看着拿着枪的徐空,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等着,我马上回来。”
随即,他将手中那把席云刀抛过火墙,等那把刀落在徐空手里的时候,刚才鼠爷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洞,直直通向地下不知多少米的深处。
而天空上,恐惧冷冷地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