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喜是悲,何喜何悲,此去经年已是无法评说。>
姜南来自一个西南地区某直辖市,好吧,只有一个,传说中的gay都。
姜南父亲姜怀义因为家中贫穷无法读书学历不高,起初去了广州进厂,但后来因为姜南母亲的原因回到重庆。
重庆经济虽不算特别发达,但姜父也算是机灵,在工厂打工时认得几名从事装修业务的朋友,遂拜师学艺,学成归来也算是高级技术工人。
体力活儿虽是辛苦,但也赚钱,姜怀义为人直爽,做事不拖沓,慢慢的也能自己接下一些项目,自己也带了三俩徒弟,算是形成一个团队。
姜南母亲叶绪云是一个小镇姑娘,是十里八乡的美貌女子。
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家里的门槛都被媒人踏烂了。
当时媒人介绍的小镇青年不少,姜母要么嫌弃人家眼睛小,要么感觉人家说话有下意识的奇怪动作,一来二往的竟觉得这小镇实在太小,外面仿佛是有很广大的天地,或许也有好奇与不甘,姜母决定出去闯荡一番。
姜母把当时那个年代普通人认为十分重要的婚姻大事先放下了,姜母虽是初中学历,但在家中亲戚那儿学过几年踩缝纫机的手艺,也算是成功进入一家服装生产公司当了缝纫机女工。
叶绪云父母十分担心女儿的安危,不愿意女儿只身前往更遥远的地方,但拗不过女儿实在是想离开这个小地方。
叶绪云念书的时候,成绩在班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无奈家中孩子太多,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便被早早送去学了手艺。
对于这个大女儿,父母本就心生愧疚,便更不好说太多反对的话语。
恰巧镇上有位吊儿郎当的年轻小伙子也被他的父母催促着去G市赚钱好讨老婆。
叶家两位老人则拿了些米面鸡蛋来到这位同乡家,拜托叶林携带叶绪云一同前往广州,并私下里给了叶林好些钱,嘱咐他照顾好这位从未出过镇的妹妹。
叶绪云满心欢喜,幻想着大城市的日子,那可不得是遍地是机会,处处有黄金吗。
可哪知刚到广州 ,不知道是被人群冲散了还是故意的,一下火车叶林人就不见了。
叶绪云哪里见过这么多人,比往日镇上的赶集日还多上个十倍不止,慌乱中,叶绪云知道得先找个落脚处。
“坏了,钱还在叶林那里。”
叶绪云一下子慌了神,好在叶母临行前还给绪云塞了一些零钱,都是她卖鸡蛋攒起来的。
绪云赶紧找了一个公共电话,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喂,是云云吗,你们到了吗?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叶母抢先开口。
“没事云云,你妈妈就是担心,你和你哥在那边好好的啊,家里不需要你操心,忙了一路饿了吧,让叶林哥带你下馆子去,你不用担心,咱们两家关系好......”
叶父抢过电话宽慰着。
“好的爸妈,电话费贵,先不说了,等我安顿好了再联系,之后我会尽量写信,节约点。”
叶绪云想起父亲得知自己要出远门,硬要在家里安座机,又担心父母知道自己和叶林走散了着急上火,始终没有说出口。
挂了电话,叶绪云开始琢磨应该如何是好,她身上只有三十几块钱,住招待所可以撑过三天。
可是三天之后呢?
她心想,现在还早,先找工作吧。
当然工作肯定没这么好找。
好在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大都市,这天地比江南的阴雨更闷热了几分,而且竟然还有公园。
叶绪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铺上被子准备将就一晚。
“妹妹,这里不能睡觉哦。”
叶绪云正准备坐下,听到有人叫住了自己,此人正是姜怀义。
后来的事情就很顺其自然。
姜父姜母的故事也具有时代性,姜怀义带叶绪云回了工厂,拜托同厂的阿姨照顾,阿姨们都是外来务工人员,自然心善。
就这样,叶绪云在工厂白吃白住了一个月。
当然,在阿姨们上班时,叶绪云主动帮忙处理宿舍后勤,叶绪云勤快,大家也都喜欢。
后来也凭借自己的纺织技能,在相邻的地方找了一个纺织厂,日子倒也慢慢过下去。
发工资那天,叶绪云请了宿舍阿姨吃三色杯雪糕,在小镇上还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东西。
叶绪云给姜怀义买了一件新的polo衫作为答谢。
那件衣服现在仍在姜父的衣柜里,被姜怀义誉为“当家衣服”。
后来他们回重庆办了婚礼,也就留在了重庆工作。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刚刚出生的姜南,仅仅八个月就被父母留在了农村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
此后一年到头也不怎么见得到父母,叶绪云和姜怀义租了城中村的房子,两个人挤在二十几平方的出租屋里。
姜南每年暑假都会去城里玩儿,父母工作繁忙,姜南也不吵不闹,早学会了爷爷做饭的手艺,甚至可以在家给父母准备晚餐。
城中村格外潮湿,耗子常常在房梁上漫步,小小的姜南总是怯生生的告诉爸爸她害怕,姜怀义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终于,辛苦打拼十多年,在姜爸姜妈的努力下,姜南小学毕业的时候,姜家也算是在省会城市市中心安了家。
八十平米的家,和乡下的几层房子比起来好像大了不少,很不真实的样子。
日子好像慢慢好起来了,但姜家迎来了一个新生命——叶绾。
很奇怪,姜家好像是想用一个小孩儿来证明家庭的新生,也好像是想用叶绾来证明叶绪云的地位。
但父母也没有因为妹妹的降生完全忽略掉姜南,现在有地儿住了,筹划着把姜南接到省城念初中。
彼时叶绪云怀着叶绾,四处给姜南找学校。
但毕竟姜南从小就是留守儿童,难免会对妹妹的“优渥”生活有些不满,都是后话了。
姜南因为在县城成绩优异,来省城的重点初中也绰绰有余,叶绪云相信自己女儿的能力,找学校都从市重点开始。
姜南也争气,在重点初中也是年级前十的好成绩,后来保送到市重点高中。
高考那年因为一些变故,只超出一本线五十来分。
家中无人了解志愿填报的技巧,姜南又不想复读,最终选择了K市的末流985院校。
该校占地面积广大,风景宜人,四时皆宜,姜南心下也算窃喜。
对于专业她是没有什么自己的见解的。
说来也是讽刺,对于从小成绩不错的姜南而言,上大学只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必经步骤,但作为家族里面第一个大学生,上大学已经是超出认知了。
更别说给出什么专业建议,普通人不配谈论什么理想,她的理想只是社会塑造的,在此之前,她对现实一无所知。
由此看来姜南是幸运的,在对所有专业都不甚了解的时候,因为和父亲一样对TVB犯罪剧的好感,在志愿填报中写了法学。
因为那个年代经济相关专业的火热和自身对古诗词的兴趣,她也填报了这些专业,谢天谢地被法学录取了,不然按照她对经济的敏感性,怕是毕不了业。
阴差阳错往往是最合适的,她至今仍然秉持着公平正义与法治理想。
姜南从小爱看书。
爷爷奶奶虽然对姜南极好,但始终少了些父母的陪伴,于是她最大的乐趣就是。
因为妈妈回C市后进了一家报社做校对工作,偶尔会有很多闲书。
妈妈隔三岔五就托同镇外出打工需要回家的乡亲带给姜南。
她也没有为姜南挑选合适的书籍。
姜妈妈认为,开卷有益,百无禁忌。
虽说少不读红楼,早在五年级时,姜南就读完了三个版本的红楼梦。
小小年纪也并不明白“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只觉得多少有些无奈。
什么川端康成、太宰治这样丧文化的代表作家,姜南也读了个遍。
诗经宋词是姜南的最爱,在每个安静的夜里,姜南都能从词中找到慰藉,当时只觉得词句读来口齿留香,也并未仔细斟酌,不过正是这些文学,加之当时并无人交流,姜南总是看起来有些惆怅。
十岁时的子弹会在未来的某一个瞬间回响。
可能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吧,从古至今皆是如此,文学的内核是悲。
不管是横槊赋诗还是一日看尽长安花,是封狼居胥还是分麾下炙,是莫愁前路无知己还是落花时节又逢君,即使是最好的最得意的时刻,也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更不必说古来皆是关山难越,又有谁悲失路之人。
所以不知是不是书看得太乱,姜南总觉得自己小小年纪仿佛已经经历了沧海桑田,有种不是这个年代年轻人的陈旧感。
这一点梅让尘也觉得奇特。
他们相约一同选课,姜南选了佛学课,虽然对佛教毫无了解,但就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们散步看落日,姜南总是一言不发。
学校有一个西山,西山上的日落是姜南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
这种美不像是震撼,更是一种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又一村似的惊喜,无法言说,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你在想什么?”梅让尘问。
“夕阳无限好啊。”姜南好像还有什么要说,但却迟迟没说。
其实姜南也说不上自己在想什么,夕阳无限好。
但夕阳总是让人失落。
她想到小王子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为什么不开心的时候要看日落呢?
“日落代表希望,它不是破晓时分那种喷薄而出的希望,而是沉寂的希望,你会期待夜深,你会期待明天,你会期待一切美好的事物。”
梅让尘似乎看出了姜南的落寞。
“日落没什么可怕的,朝朝暮暮,人生常态,我明天也会陪你看日落。”
彼时他俩刚在一起,坐得像西山上的稻草人,谁也没有靠着谁,但谁也没有先说离开。
直到落日在远山中收起最后一丝余晖,甚至西山上慢慢地爬满了星星。
“去走一走?”
“嗯。”
再说说学校的生活。
同大多数家族里面第一个大学生一样,姜南没有前辈的指导,一切按部就班,选课、上课、参加学生会、社团。
幸运的是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刚入校就被院里文艺部的学姐们盯上,不仅被抓进了文艺部,还因为高考结束后学了两个月的舞蹈被抓进了舞蹈队。
她自己报名了青年志愿者协会,大学生活就这样忙忙碌碌乱七八糟的开始了,因为一直以来的好学生属性(其实是怂),她从未逃课,刚开始也是认认真真听课,勤勤恳恳做笔记。
后来的姜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当时的状态——假性努力,以为自己抄了ppt就是努力了,但其实知识根本不过脑子。
只有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认认真真每一个法条,再寻找书上的解释,查询相关的案例,慢慢地也沉浸在法学独有的逻辑与浪漫之中。
可能是记性和理解能力还算不错,姜南的期末考试成绩都还算可以。
其实只要用心,在大学的考核制度下想要取得好成绩并不难。
而后的日子里,姜南一边忙着假忙似学习,一边忙着学生会社团日常练舞和舞蹈编排的活动,一边跟随志愿者协会往返于各个敬老院、福利院、偏远山区学校等等,虽然忙碌也是充实。
最不顺利的可能就得数在自闭症儿童中心的时候,无论是怎样的耐心,那些小朋友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自说自话,我行我素。
姜南也不恼,安安静静陪着。
有一次,姜南想要去厕所,但小朋友不愿意让她离开,索性一口咬住了姜南的脸,怎么都不愿意松口。
为此姜南还去医院做了处理。
但她一点儿没担心自己变丑,也没刻意瞒着梅让尘,眦着个大脸给梅让尘看,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姜南不理解像麦瑟尔夫人这样在丈夫面前的精致行为。
梅让尘也乐见其成,毕竟这两位都忙着学习以及各种事情,彼此也相处愉快。
姜南的两位室友都是同省。
本来应该是四人寝,但姜南她们三个在班上学号排在最后,也就喜提了三人间。
林楚楚和孟嘉亿都有着重庆女子的特征,个子小小的,乖巧可爱,皮肤白皙,性格也十分直爽。
姜南除了带了母亲基因里面的身高外,其他也很符合地域特点。
她们家境相仿,也都没有藏着掖着的地方,有话直说,所以三位女士相处得很愉快。
但是姜南的审美常常遭到号称“南岸区一姐”——嘉亿的嘲笑。
说唱火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姜南边听“小城故事多......”边洗衣服。
这就算了。
平日里姜南哼唱的,尽是“不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秋天的黄昏请你陪我到梦中的水乡......”
“南屏晚钟,随风飘送......”。
“姜南,你好像活了很多年。”林楚楚听着“老子吃火锅,你吃火锅底料”评价道。
“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用收音机听邓丽君的。”
姜南眯起眼睛,好像说得是前世的回忆。
“你可真是一个腐朽的女人。”楚楚笑着说道。
姜南确实腐朽。
她喜欢的歌手,陈奕迅刘德华杨千嬅叶倩文任贤齐谢安琪邓丽欣周传雄邓丽君刘若英龚玥......
后来发现大家都听韩国歌曲日本歌曲欧美歌曲,听摇滚听爵士听她听不懂的音乐,好像只有她被留在了刘若英梁静茹莫文蔚张惠妹王菲的年代。
刚开始她还企图去学习那些歌词,确实很多都是好听的,但总感觉缺少一些文化的共鸣。
后来索性放弃,不是不好听,她英语也还行,但是真的学不会,也无法像原唱那样在合适的地方连读断句。
只是慢慢觉得很多英文经典歌曲也不错。
看吧,又是老歌。
什么都可以听一听,什么都可以不听,花好月圆唱今朝,这是姜南的理念。
值得一提的是,孟嘉亿女士仿佛很想找到一个男朋友,一日闲聊。
孟嘉亿躺在床上:“学校太适合谈恋爱了,我看春园那边种了一大片玫瑰园,要是两个人一起去多好啊!”
林楚楚本来在整理笔记,一听也十分感兴趣:“我陪你去!”
孟嘉亿:“得了吧,你那个拍照技术,不给我拍成一米五。”
姜南在晾衣服,揶揄道:“这位女士,你不觉得你本来好像也一米五几吗?”
林楚楚附和道:“有几吗?不就是一米五?”
孟嘉亿一个枕头扔过来,打飞了楚楚手上的“太皇太后”(法学生的梗:指张明楷教授的刑法书,我们都很爱惜书且尊重张老师,此处仅是意外)。
知道楚楚爱书如命,嘉亿忙不迭爬下床道歉,忍辱负重地承认了楚楚高超的拍照技术并答应当楚楚的模特。
傍晚,夕阳渐沉,落日余晖给原本喧嚣的校园洒下一层静谧感,远山泛红,愈加深沉,学校里的上善湖泛起金光,天还未暗已是星星点点,几只天鹅互相依偎着,仿佛上了一天的课,彼此诉说着疲惫。
姜南为两位女士拧包儿,在偌大的校园里好一顿拍。
林楚楚:“怎么样,是不是技术一流!完全展现了您老的美貌!”
孟嘉亿:“确实不止一米五,你拍得像三米。”
姜南艰难地凑过来:“emmmm,这很难评,只能说还好你是学法了,我祝你成功。”
孟嘉亿:“我应该不至于和至公楼一样高吧,还有这个,我怎么没有腿了,还有这个,我可能是一只狼,眼里有灯泡......”
那日之后,不知是玫瑰园的情侣们刺激到了嘉亿,还是楚楚的技术着实令人费解。
当然,姜南技术也并不咋样。
嘉亿发誓要找一个拍照技术一流的男朋友。
嘉亿思来想去,一日忽从床上坐起:“我已经决定了!”
看着她仿佛要入党的坚定眼神,楚楚和姜南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将天地泣鬼神的言论。
楚楚半开厕所门,姜南下床下到一半,异口同声道:“决定什么了?”
孟嘉亿:“我决定要抓紧找个男朋友,我要是没找到男朋友,我就天天替你们打热水!”
林楚楚:“虽然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拼吧。”
姜南:“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哈哈哈,不要立这样的fg。”
说来也奇怪,把找男朋友这件事情提上日程还真的挺有用。
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天打水的激励作用。
9月中旬,嘉亿答应打水,9月24日,她和学生会副主席在一起了。
从此以后,她们本来因为人不够只分了三个人的寝室,次次出门都是四人行。
嘉亿的男朋友姓杨,杨学长为人耿直,处处帮忙不说,平日里也不在乎带上两个拖油瓶。
毕竟一个Steve是电灯泡,两个Steve可是很好的“花更少钱品尝更多美食搭子”。
至于说拍照,杨学长虽然技术一般,但听得了嘉亿的唠叨,并且平等地把一米五几的嘉亿、一米六几的楚楚和姜南都拍成一米三,也是世间罕见了。
杨学长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父母会喜欢的)很好的人。
杨学长普通人相貌,但为人真诚友善,对嘉亿言听计从,嘉亿让他学拍照,他会去认真研究,嘉亿的爱好忌口记得清清楚楚,嘉亿叫他十点到宿舍楼底下等她,他早早就来且从未发脾气,也从未和任何别的女生有瓜葛。
全学院都知道他对嘉亿的爱护,一时也是传为佳话。
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嘉亿愈发圆润可爱。
多年后姜南仍然会回想起杨学长看嘉亿的眼神。
作为嘉亿的朋友,她尊重并无条件支持嘉亿的每一个决定。
很多东西是人性使然,感情无所谓对错,后不后悔啥的,不过是人生诸多事件的组成部分罢了,是喜是悲,何喜何悲,无法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