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了。
这是星际历3346年的新年,今宜一早来到了家门口,准备迎接即将归家的父亲。
她父亲——帝国第三舰队的舰长,帝国少将今战,在不久前率领帝国第三舰队又一次暂时击退了进犯一颗边境星球的虫族大军,目前他正负伤处于返航中王星的途中,如无意外,再过半小时,父亲就该到家了。
事实上应当也不会有意外,因为这已经不是今宜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前来迎接她的父亲了。
今宜的人生陷入了循环状态,具体表现为,她意识到了自己被困在了星际历3346年的新年到星际历3355年这段时光中,每当时间来到了星际历3355年她在边境战场上被王虫正面攻击了脑域的那一天,下一次醒来,她就会回到星际历3346年的新年。
今宜已经记不清这样的循环究竟重复了多少次了,最初的时候,她曾尝试了想要改变历史的轨迹,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不论她试图做出什么样的改变,最终的结局都是既定的——她的父亲永远会在星际历3346年的四月底离开她,而她也永远会在星际历3355年的那一天在边境战场上重伤,亦或者是死亡?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死了,总归下一次睁眼她又会回到星际历3346年的新年这一天。
眼下今宜正处于又一次循环的起点。在等待父亲归家的空档里,她简单回忆了下每次循环中必然会发生的那些事件——
星际历3346年的新年,父亲带伤归家,他同时带回的还有他在一颗三不管星球里捡到的一个年轻人。
父亲所在的第三舰队在从边境战场返航中王星的途中遭遇了陨石乱流,舰队被迫在陨石流附近的卡尔星停留了几天,那个年轻人就是父亲在卡尔星当地捡到的。
父亲捡到那个年轻人的时候,对方正处于重伤状态,据父亲说,军医当时在给那个年轻人做检查的时候,发现对方的后脑勺上有一道近八厘米长的伤口,他的脑域也有一定程度的不可逆的损伤,而他身上更是到处血迹斑斑,没几处好肉……星舰上的将士们都很意外在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还保留了一线生机。
卡尔星虽然不处于第一星系的边境,但其混乱程度与饱受虫族入侵困扰的那些边境星球相比也好不到哪去,这颗星球上最不缺的就是来历不明的亡命之徒,赌鬼、酒鬼、街头恶霸、星盗等更是一度在这颗星球上泛滥,普通人在这颗星球上是很难活下去的……军医判断,年轻人身上的诸多伤口极有可能是在和多人同时对战时留下的,因为通常而言很少有人会在对战中使用超过三种以上的武器,而年轻人的身上却有十来种武器造成的新鲜伤口。
父亲原本并没打算把年轻人带离卡尔星,是军医在后续检查时意外发现了那个年轻人极有可能是个精神力3S级的天才,父亲起了惜才之心,这才花了些时间调研了对方的身份,并最终选择了把他带走。
年轻人名叫贺夜峥,他的身份要说特别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父亲调查到的信息确凿无误的话,那名年轻人应当是生在卡尔星,长在卡尔星的一个普通人,不普通的是他的精神力和战斗力。
据父亲调查到的资料显示,年轻人因为被卡尔星上最大的一个帮派组织——所罗殿的首领的妹妹看上,而他又不愿意屈从于对方,几次三番下来惹恼了那位帮派老大,这才有了后续对方数次派人截杀他的事。
而年轻人此次之所以重伤至此,一方面是因为所罗殿从过去的失利中意识到了年轻人不好对付,因此这次可谓是倾全殿之力在围剿他——所罗殿派出了他们镇殿的那名双3S级高手,以及三名精神力达到2S级、战斗力达到了3S级的战士,此外还有双2S级的战士八名,这样的阵容不论放到哪里都绝不容小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年轻人手头仅有一架A级机甲,双方的机甲加成实在过于悬殊了。父亲捡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的机甲几乎已经碎成了一片残渣。
事实上在卡尔星,如果你不背靠一个实力强大的组织的话,你几乎没可能接触到A级的机甲,更别提A以上的S级。至于2S级或者再往上的机甲,更不是简单的一句有背景就能搞到的。
因为父亲回家的这天是新年,如无重大事件帝国的皇帝是不会在新年期间接见底下的将领们的,所以父亲是在新年过去了两天后去面见的皇帝。
见完皇帝回来时,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之后他跟今宜说了她的婚事必须立马提上日程了。
今宜有个青梅竹马的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这桩婚约是在她刚出生时便被定了下来的,今宜本人对此并没什么决定权,她过往其实尝试过反对这桩包办婚姻,但抗议无效,因为这桩婚约是她早逝的生母为她选的,而她父亲一直认为自己亏欠她母亲良多,再加上他觉得今宜的竹马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所以在这事上他并不由今宜自主。
至于今宜那位竹马,两人其实自小关系不差,双方也从小就知道他们日后会成为夫妻,不过今宜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火花……但火不火花的也没多重要吧,总归只是联姻,首要看的是利益。
因为今宜当下才20出头的年纪,还没从中央军事学院毕业,因此父亲过往倒也没提过她必须早点考虑结婚的事,但这次去皇宫回来后,父亲提起了这茬。
后续是父亲说出了自己的隐忧:“今天皇帝突然提了一句他此前出游时意外见过你,他夸你绝对是能够名动中王星的绝色美人,说我平时把你藏得真好。一一,父亲不认为皇帝真的只是随口提到了这件事,我很担心……”
他们这位皇帝陛下是出了名的喜好收集美人,父亲的担心确实情有可原,最初循环的时候,今宜尚且不知道未来的走向,因此最早之时她欲言又止,最终到底没反驳父亲说的要把她的婚事提上议程的说辞。
但如今,已经循环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今宜很清楚,就在明天,她的竹马一家就会找上门来——他们是来退婚的。
竹马一家退婚用的理由是今宜的竹马另有所爱,竹马的父母实在不忍心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所以只好对不起今宜了。竹马的父母说他们愿意弥补今家的损失,但总之,婚一定要退。
退婚事件刚发生时,父亲对她的竹马一家还抱有些许的希望,然而不到半天后,就会有消息传来说竹马的父亲在官场上平白无故升了两级,至此父亲不得不彻底认清了现实——她竹马一家可能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和皇帝一拍即合,总之,他们决定了不和皇帝作对。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竹马一家的选择倒也无可厚非,而今宜……她本也没多期待这桩婚姻,所以失去了也谈不上惋惜。但与此同时,她确实也不得不面对眼前棘手的麻烦——没了婚约,日后若是皇帝向父亲施压要她嫁进皇宫当他的第十八任新娘,她该如何应对?
后面父亲连夜思索过后,决定把她送离中央星域,让她换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但今宜没有同意这一提议,因为她心底很清楚,父亲不会跟她一起离开的,父亲在中央星域除了她,最在乎的就是第三舰队,一旦父亲离开,难保皇帝不会拿第三舰队开刀。而父亲不走,皇帝自然会找他的麻烦。
在今宜拒绝了上述提议后,父亲倒也考虑过抢在皇帝正式开口之前把她嫁出去,这么做虽然也是在和皇帝作对,但至少他们这么做了还能拥有一点主动权。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本就是没有最佳解决方案的,你只能在有限的解决手段里先挑一个,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父亲想为她找一个能庇护她的家族,这一想法到底是落空了,中王星内城区最不缺的就是人精,如果时间不是这么紧急的话,父亲或许真有机会找到在他看来比较理想的联姻对象,但在当下,很难。
不过有时候命运的确会神来一笔。
就在父亲放弃了让她结婚的打算,正筹谋着要怎么把她敲晕送走之时,今宜倒是发现了个不错的结婚人选——父亲从卡尔星带回来的那个年轻人。
今宜自身的精神力等级是3S,战斗力等级是2S,她过往在学院中接触过双3S级的老师和同学,那天碰巧观摩了一番年轻人的训练后,她很快意识到了对方很强,至少比她认知中的双3S级强,再结合父亲此前说过的年轻人从所罗殿一众高手围剿下丝血逃生的事,今宜想,只要为他量身定做一副能更好地发挥出他实力的机甲,他的战力绝对大有可为。而绝对的战力,即便是帝国皇帝也不能不谨慎对待。
今宜选择了和年轻人做一个交易——交易的内容是如果对方答应和她假结婚,直到时任帝国皇帝死亡的那一天,那么他可以得到今家不遗余力的支持,财富、人脉、技术,他唾手可得。
说是交易,其实多少有挟恩图报的成分在了。之所以说是挟恩图报,是因为对方即便拒绝了这一交易,他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对方有如此强大的战力作为依仗,只要他稍稍展露出几分本事,想也知道多的是愿意当他伯乐的人。远的不提,近的就说今宜的父亲,他也不会选择和年轻人交恶。年轻人可以选择的余地可比今宜多多了,所以,对方会不会跳这个坑,今宜认为主要取决于他想报恩的念头有多强烈。
对于这场所谓的交易,年轻人答应得很干脆,以至于今宜反倒替他犹豫了,问了他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毕竟万一帝国皇帝祸害遗千年,活得比他们还久呢……
而且他这样的天才,绑在今家这艘船上,对他而言究竟是利大还是弊大其实也很难预料。
在循环中彻底认识到了父亲注定会离开她以后,今宜在后来的循环中其实没再提让年轻人和她领证假结婚的事了,但即便她不提,冥冥之中一切也已经写好了结局,她不提,父亲也会提出希望年轻人代自己照顾女儿,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总之今宜和年轻人会抢在皇帝反应过来之前登记领证。
星际时代的领证流程十分简便,为了最大程度鼓励人口繁衍,各星域的领证流程都简化至了——只要上传双方的基因信息至星网数据库,星网确认完登记者无重婚记录、非特异性人群就会通过审批秒发结婚证。
在其它星域,特异性人群的覆盖范围比较广,除了政府领导班子及他们的家庭人员,登记在册的可能影响到本星域发展的高武力值和高精尖人才也被囊括其中,但在当下的中央星域,特异性人群特指皇室成员,除非皇帝将今宜或贺夜峥的基因信息也加进帝国的特异性人群名单中,不然星网是不会卡他们的审核的。
今宜领证后,父亲带她的合作对象——她的新婚丈夫去中王星最大的力量检测中心做了一个全面的评估,最终得出了突破现有设备精神力和战斗力检测阈值的检测结果,这样的消息是很难瞒住的,再加上今家本就有意渲染,所以没过多久全中王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同时众人也知道了年轻人和今宜结婚的事。
再往后是父亲的身体急剧恶化……在最初的循环里,今宜虽然一直知道父亲常年有伤在身,但却不知道原来他已然是强弩之末,后来皇帝估计是抱着想找茬的心思要宣父亲进宫,被今宜拦住了。此后皇帝派了御医过来替父亲诊治了一番,确认父亲确实时日无多后,帝王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
四月底,父亲彻底离开了她。父亲一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边境战场,他并不在乎什么青史留名之类的事,但他临走前却执意要用自己的名声替今宜和她才结婚两个月的丈夫再保驾护航一段时日——父亲让人大肆渲染自己生平的战绩,他要舆论记得今宜是功勋之后,让帝国皇帝日后即便想对今宜动什么手脚也得掂量一下皇室本就连年下降的支持率。
父亲走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今宜都处于一种颇为茫然的状态,后来从中央军事学院毕业后,她最初按照父亲原来帮她规划的,去了一所初级军事学院任职,但几个月后,她彻底意识到了这不是她想要的。隔年年初,她选择跟着第三舰队去了边境战场。贺夜峥也同往。
两年后,今宜收到了当初在中央军事学院里结交的一位学长的求助,学长比她早一年毕业,之后他去了另一颗边境星球常驻。发来求助信息之时,学长的身后就是来势汹汹的虫族大军,而他浑身上下都是血。
学长说他已经没希望活着离开边境了,边境信号不佳,他打了六通通讯,只有这一通接通了,所以他想将救回他表弟的重担委托给今宜。
学长说他家族中的大多数人都驻守在各颗边境星球,他不清楚有没有其他人接到消息会去营救表弟单烈,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家族中还有多少人活着,但总之,他不能赌。
今宜答应了会竭尽全力把他表弟带回来。
后来她和贺夜峥确实救回了才4岁的单烈,但她再也没联系上过那位学长。
而在救回单烈的那艘星际飞船上,今宜两人同时还救回了一个被拐的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当然后来他们知道了,这实际上是个男扮女装的小男孩。
小男孩全名叫加利奇·福斯特·毕维斯,后来他的父亲成为了联邦的总统。
隔年,今宜两人又在一颗边境星球上捡到了一个卷发黑眸,五官十分立体的小男孩——艾萨克·金。
又过了两年,今宜和贺夜峥捡到了一对十分沉默的双胞胎姐妹花。
星际历3355年,在今宜被王虫攻击失去了意识的前一周,她还捡到了一个看起来约莫是七八岁的小女孩。
……
“父亲,你回来了。”今宜轻快笑着迎上了归家的父亲。
她的视线朝父亲身后望去,不出意外地再次见到了父亲捡到的那名年轻人。
大方向上依然什么都没变,今宜再次重复她早已熟知的这套进程。
四月底,时间再次来到了父亲即将离开她的这个下午。
这一回,有什么变了。
父亲此刻望向她的眼神是如此的伤感,他摸了摸她的脑袋:“一一,你还不走吗?”
“走?”今宜茫然。
父亲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
父亲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你该走了,一一,你早就知道了对吗,父亲已经过世很多年了,你不该选择继续停留在这个梦境里,如果你再不走,你就再也醒不了了。”
父亲说:“一一,回到你的现实世界中去吧,你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要度过,还有很多人在等你。”
“那父亲呢?”今宜惶恐地握紧了父亲布满了茧子的右手,她是想笑着面对父亲的,可她没能笑成功,“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只有在梦里,她才能一遍又一遍地陪伴在父亲身边,哪怕每次都只有短短的两个来月。
父亲依然在看她,他渐渐笑了起来:“走吧,一一,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梦境,这就是父亲希望你做的,你会答应的,对吗?”
良久后,今宜终于含泪笑着说了:“好,我答应。”
她放下了父亲的手,在父亲的注视中,双腿犹如灌铅了一般,艰难地一步步朝门口的方向挪去了。
天亮了。
今宜睁开了双眸。
顶级治疗舱瞬息之间捕捉到了她的生物数据波动,数秒后,今宜抬手按了舱内一个按钮。
治疗舱被打开了,今宜缓慢地坐起了身来。
星际历3368年6月19号。
原来她已经睡了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