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光秃秃的银杏树上,枝头偶有一两片叶子倔强的在夜风中舞动,它从鹅黄,碧绿,墨绿到金黄,如此往复,像极了人的一生。
越萧瑟的寒冬,迎来的春天就越美丽。
陈莉三十多岁,虽然没有经历生老病死,但她亲眼目睹并感受了,那种痛彻心扉,懊悔,希翼,绝望,各种矛盾的挣扎煎熬着她。
她和徐长富虽然默契十足,但是人的情绪多变,徐长富不可能感知她的所有。
两个人成长环境不同,时代不同,共情能力也不同。
近一年来,她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她自认为坚强,所以并没有向徐长富寻求帮助,一个人咬牙撑着。
当然,这一次他没有懂她沉默的暗语,就像现在她也无法体察徐长富对于迟暮之年的淡淡焦虑一样。
徐长富说:“人其实并不怕死,怕的是自己离开了,爱着的人会难过,会痛苦,你看我现在,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我不怕死,但我怕留下你一个人伤心,怕你自己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我也想看着晨晨长大成人,工作嫁人,可如果我看不到,你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伤心,这是生命的必然,每个人的路都有终点。”
陈莉愕然的看着他说:“你现在想这个干吗?你看看你才五十多岁,在我看来,你还很年轻,你一定能看着晨晨长大,看着她结婚。”
他还很年轻吗?陈莉说出来这句话,突然就意识到自己久久走不出来,想不明白的懊丧和焦虑来自哪里了。
除了丧父的悲恸,还有对徐长富和自己的担忧,徐长富只比爸爸小一岁。
原来担忧的不只自己,他也很担忧。
陈莉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个样子,自己悲伤着,自己感动着,事情没有变好,似乎变得更糟,而且也感染了自己身边的人,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
陈莉说:“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女儿长大,你要是早早的先走了,我立刻就带着晨晨改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徐长富被她一本正经严肃的样子逗乐了,他说:“嗯,这就对了,人生在世,短短一生,成长着,失去着,什么时候啊,都要把事情往好处想,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要真到了那一天,我让你等着 ,也没意义是不是?”
他拍了拍她说:“爸爸虽然受罪了,但他看到你和晨晨还有妈妈都过得很好,你们都是他最牵挂的人,他心无挂碍,走的安详,你就不要再埋怨自己了。”
徐长富爽朗的笑着说:“现在年轻人不是%个%大喊‘别想没用的,搞钱最重要’,你也不要伤春悲秋了,赶紧上班赚钱吧,我们家都要揭不开锅了。”
陈莉娇嗔的跺着脚说:“你不是说我不干活也饿不着吗?你这是说大话呢你。”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徐长富搂着她的肩膀,两个人的温度比一个人要温暖,她觉得好多了。
人的情绪总要有一个安放的地方,不是吗?她该早点寻求他的帮助,让自己的心有个归处。
昏黄路灯,皎皎明月,两个人相携相伴,是释然后的轻松。
徐钟把车停好,脱下外套包在宏宇的身上,小家伙睡的正香,徐钟抱他下来,换个怀抱,他皱着眉头哼唧了一声,小嘴吧嗒吧嗒的。
徐钟搂紧他,赶紧晃了两下,他复又睡下。
苏蓓蓓手里提着陈莉给她带的零食跟在后面,她在想怎么跟徐忠说钱的事。
阿姨把孩子接过去,苏蓓蓓让徐钟去洗澡,她收拾了一下。
等她洗完出来,徐钟光着上身,只穿了睡裤,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苏蓓蓓拿了睡衣过去帮她穿上,他打着电话,赔着笑脸,说着道歉的话。
苏蓓蓓一阵心酸,她去厨房拿了两只杯子,倒了两杯红酒端进了卧室。
徐钟已经打完了电话,他笑着接过酒杯喝了一口说“怎么这么高的兴致,你不累啊?”
苏蓓蓓说:“你在家就不要烦了,喝一杯,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睡起来,问题就解决了呢?”
徐钟说:“这次是个意外,还好损失不大,我本想着公司运营不太好,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过完年想干点别的,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让你跟着操心了。”
苏蓓蓓说:“你说那儿的话,大环境不好,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夫妻本一体,分什么你我,婚纱店这几年还不错啊,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你就干你想干的事,大不了我们还有店,生活是没问题的。”
徐钟一口闷了酒,靠在床头说:“你想让我吃软饭啊!我现在牙口还算不错。”
苏蓓蓓嘎嘎笑:“你以为软饭谁都能吃啊,没两下子还真吃不了。”
徐钟挑眉,伸手让她过去“来来,你跟我说一下,吃软饭还要什么技能。”
苏蓓蓓拢了拢头发,风情万种的说:“那能告诉你吗?你要是学会了,去吃别人的软饭,我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徐钟看着她的样子,被撩的上火,他痞痞的说:“妞,你给我过来!”
苏蓓蓓躲了一下说:“跟你说点正事儿。”
徐钟懊恼的锤了一下床说:“我说的就是正事儿,你先过来。”
苏蓓蓓往床边靠了靠说:“我今天在陈莉那儿拿了一百万。”
徐钟收敛了痞气,看着她说:“你跟她说了啊,那她肯定告诉老徐了。”
苏蓓蓓看着徐钟说:“你生气啦?”
徐钟说:“那倒不至于,老徐今天提都没跟我提,陈莉之前跟我说过,他心脏不太好,我不想让他操心。”
苏蓓蓓说:“对不起啊,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你了,我本想着把店盘出去,陈莉就说先别,晚饭的时候她就给我卡了。”
徐钟沉吟了一下说:“嗯,给了就拿着吧,回头缓过来了再还给她,都是一家人,陈莉挺仗义。”
苏蓓蓓听他这么说,立刻堆上笑脸,掀起被子,钻进被窝,扑倒了徐钟。
徐钟笑着说:“中年妇女惹不起啊!”
苏蓓蓓骑在徐钟身上说:“你说谁中年妇女呢?”
徐钟攥着苏蓓蓓的两只手腕,反客为主把她压在身下“我说你呢,我们给宏宇造个妹妹吧?”
苏蓓蓓搂着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嘴,还造妹妹,想的也太美了。
不过,想想也是可以的。
不管生活中遇到多大的难处,有人可依靠,这是多么大的福报啊!
马上要过年了,一早起来,天上居然飘着雪花,虽然不大,也算是敷衍的昭告天下,这是冬天,北方的冬天是会下雪的。
徐钟一早就走了,自从拿到了资金,他每天早出晚归,宏宇已经好几天没见过爸爸了。
苏蓓蓓起床,阿姨在餐桌前和宏宇吃早餐,他吃的蒸蛋和吐司,餐桌上放了简单的鸡蛋牛奶。
她坐下来说:“儿子,早安!”
宏宇开心的两腿直晃“妈妈,妈妈抱。”
苏蓓蓓把他抱进怀里说:“阿姨,你要给宏宇加点青菜啊,他吃蛋白质太多了,不容易消化。”
阿姨笑着说:“我知道了,我要带他,还要煮饭,怕照顾不来。”
苏蓓蓓懂她的意思,本想着说让她早上稍微早点起,趁宏宇没起床先做出来,但想了一想还是算了,现在的阿姨脾气不小,好不容易找个对孩子好的,其它的貌似可以忽略。
要是现在人家甩手不干了,她怕是要瞪眼,年关结婚的也不少,她店里最近也很忙。
她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还是要以孩子的安全为主,你看看时间怎么规划,大人好说,宏宇的饮食还是要均衡一点的。”
阿姨笑着说:“好的,我知道了。”
苏蓓蓓看她态度蛮好就说:“我知道他最近正是调皮的时候,如果中午你们两个没办法吃饭的话,你带他打车来店里找我,我们出去吃也行的。”
阿姨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不会,我让他坐小车里给他做辅食,等他吃完睡了,我再吃也可以的。”
经营一个家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一个有家有口还有事业的女人,在外不是好老板,在家不是好妈妈,那头都顾不好,方方面面都要顾到,一点顾不到就要出问题。
趁着节前一拨结婚潮,苏蓓蓓除了自己的团队,也花钱请了几个网红造势,最近也是忙得很,为了给徐钟筹措资金,她把自己打样的几款新纱送到工厂量产了。
通过直播卖婚纱,打平价,因为她小有名气,又是自己设计的设计师款,一上线就卖断货,她白天基本都是坐在电脑前画图。
人的潜力真是无限惊喜,最近灵感迸发,设计了好几款,由于卖得好,也引来了几个订单,现在合作的婚纱店也越来越多了。
她都想自己开工厂量产搞批发了,真要是那样,孩子和家就真的一点也顾不上了。
现在徐钟的生意又出了问题,她的生意却蒸蒸日上。
苏蓓蓓是内心很小女人的人,她对家庭的重视程度只有她自己知道,也因此让她犹豫事业的发展。
一个家,女强男弱可不是好事儿。
她的内心有创伤,她发现这几年越来越在意徐钟,甚至都不愿意他在外呆的太久,如果他出差,她就会坐卧不安。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徐钟的问题,总之,现在的她没有安全感。
苏蓓蓓已经坐了一个上午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打开办公室的窗户,伸手出去。
早上下的一粒粒的小雪糁,现在开始飘雪花了,一片片鹅毛一样,落在她手上,毛茸茸的瞬间化成了一小滴水。
她脑海里迸发灵感,赶紧坐回电脑前面,手绘笔迅速滑动,简单几笔勾勒出轮廓,这是苏蓓蓓的高光时刻,就她这姿态,把徐钟迷的一愣一愣。
半夜苏蓓蓓听见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她知道是徐钟回来了,她没有动,一会儿,徐钟掀起被子进了被窝。
刚洗过澡的身上还有潮乎乎的水汽,他靠过去抱着苏蓓蓓,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她转过身回抱他。
苏蓓蓓能感受到徐钟的疲惫,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两个人的生意领域不同,她也不懂,她能做的就是默默的陪伴吧!
早上她起床,徐钟却意外的在家,正跟宏宇一起吃早饭,苏蓓蓓脸都没洗就跑过去坐在他身边说:“怎么今天在?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徐钟说:“嗯,差不多了,钱都花完了,事儿也办的差不多了,让你担心了。”
苏蓓蓓说:“没担心,你最棒了,今天开心,中午一起吃饭吧?”
徐钟看了看时间说:“我待会儿有个会,你定好地方发给我,我直接过去。”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苏蓓蓓给店长发信息,她上午不过去。
徐钟走后,苏蓓蓓洗澡敷面膜,画了一个美美的妆,白色针织毛衣裙,搭配珍珠长链,大波浪,贝雷帽,短款皮草外套,一身贵气。
她开车载着儿子和阿姨一起去了离徐钟公司不远的一家很有特色中餐厅,以前他们两个没少在这吃。
那里有一道功夫虾泥白菜是苏蓓蓓的最爱,她怀孕的时候,徐钟经常下班给她打包回去吃。
她出发前给徐钟发了信息,苏蓓蓓定好位子点好菜等着他。
餐厅的四周有很多观赏鱼缸,阿姨带着晨晨去看鱼了,徐钟过来的时候,苏蓓蓓拿着手机在看店里的直播。
徐钟说:“这些做直播的都没有你做得好。”
苏蓓蓓抬头笑着说:“那是,我可是开山鼻祖呢?哎!你啥时候看我的直播了,我直播的时候,你在哪呢?”
徐钟说:“有视频为证啊,我没看过直播,但是有视频,你做的感觉很真实。”
苏蓓蓓说:“你是想说很土吧!我那时候不懂,就是一腔热血上的,什么特效啊,美颜啊啥的,开始都不会,都是慢慢的摸索,慢慢的改进的。”
徐钟说:“有的时候,或许就是哪一点不懂,显得更真实。”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菜也陆续的上了,阿姨带着晨晨回来,孩子还没安顿好,徐钟拿筷子给苏蓓蓓夹了一个虾泥白菜卷。
“吆,这不是徐总嘛,这么巧啊,你也来吃饭啊!”声音温柔妖治,听起来起鸡皮疙瘩。
白菜卷吧嗒一下掉进苏蓓蓓的盘子里,她没有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她看了一眼徐钟。
此刻,徐钟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周身透着冷漠疏离,他收回筷子,坐直了身子。
苏蓓蓓这才扭头看说话的人,一个妖治的女人,和她完全不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