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充斥浓重血腥气味。
一直伴在床边的苏老婆子此刻脸色发白,眉头皱得死紧,眼底浮着惶然。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是六神无主,她们都生过孩子,但是像秀儿生得这么难的情况,还是头一回碰到。
“孕妇这是难产了!怕是不好生!”稳婆是大胡子特地从边城找来的,接生极有经验,“你们得做好准备,实在危险的时候保大还是保小!”
婆媳仨脸色猛地刷白,不约而同看向床上躺着的妇人。
有了身子后,大胡子带着苏秀儿就一直住在苏家,以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
这期间吃好睡好,苏秀儿整个人比以前圆润了许多,即便如此,大如箩的肚子压在她身上,也似能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几个时辰的艰难生产,苏秀儿已经呈虚脱状态,汗湿的头发凌乱贴在额角、脸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狼狈,人陷入迷糊昏沉,只剩下下意识。
她眼睛紧闭,苍白唇瓣吐出两个字,“……保小!”
“保大!”未等苏老婆子说什么,窗外传来男人粗哑撕裂嗓音,“保大!”
床上妇人闻言,唇瓣剧烈颤抖,紧闭的眼睛溢出泪珠。
苏老婆子狠狠咬牙,红着眼替女儿擦掉眼泪,及后看着稳婆眼神坚定,话说出口时,隐忍在眼眶的眼泪扑簌而下,“若情况实在危险……保大!”
这种情况下,女儿的命最重要!
若有人要承担选择后的孽跟怨,她老婆子来承担!
刘月兰跟何大香皆颤着唇,此时一个字说不出来,
易地而处,若她们也如秀儿这种情况,她们也会选择保小,因为她们是母亲。
可同样的,婆婆也是母亲,躺在床上徘徊鬼门关的是她的女儿。
必要舍弃一方的时候,那只能舍弃……
“唔——!”下腹又一阵剧痛袭来,苏秀儿痛得几欲晕厥,根本没有力气再说话,剧烈喘息间,心比身体更疼,绝望从心头源源往外涌。
房外,院子里气氛极致压抑沉凝。
直到几声熟悉叫喊出现,由远及近。
“回来了!毒老跟甜宝他们回来了!”是王川着急忙慌呼声。
还有孩子们的喊叫,“阿爷、阿奶!姑姑!”
喊声飘进耳朵的同时,两道身影先至,落入院中。
鸟窝头老头,及青袄少女。
看到他们,大胡子灰暗眼睛猛地迸出光亮,奋力甩开禁锢他的人朝两人冲,中间不过十来步距离,他三次趔趄,手才捉到老头及少女衣摆,“老头、甜宝,救秀儿!”
老头二话不说从身上往外掏药瓶,塞到甜宝手里,“这是麻沸散!其他药材你有,快去!”
“姑父,要大还是要小?”少女嗓音一如既往冷静沉着,迈步往屋里走时 ,问了这句话。
大胡子毫不迟疑,“要大!孩子于我,有是锦上添花,花可以没有,但我绝不能没有秀儿!”
少女脚步顿了下,回头,杏眸漆亮温和,“交给我。”
大胡子心头即将绷断的弦便这么松了下来,腿一软,跌坐地上。
进了房间,数双通红的眼朝甜宝看来,这时候没有时间多说其他,她快步走到床边,先给半昏迷的妇人喂下一粒回还丹,又喂下麻沸散,最后她舌尖下压了片薄参片。
做完这些准备,她扭头看向旁侧稳婆,“麻烦你,待会帮忙接胎儿。”
稳婆愣了下,以为她不知道眼下情况,急声解释,“姑娘,孕妇情况很危险,生产四个时辰,这么长时间连个头皮都没露出来,腹中胎儿已然受了影响,很可能已经在腹中窒息。我接生有经验,这种情况只能二保一——”
甜宝淡声,“我要大,也要小,你只管帮忙。”
稳婆面露难色。
苏老婆子硬声,“听我孙女的!她说行就行!”
刘月兰跟何大香也是同样意思。
既然主人家如此要求,稳婆拿钱办事,自不再多话。
本来稳婆以为自己只需等着接生即可,没成想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叫她目瞪口呆,险些屁滚尿流。
长得极美的清冷少女,拿起薄如刃的小刀子,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孕妇的肚子就这么划开了!
那表情从容镇定得,好像在劏猪一样!
稳婆当即就想撅过去!
……
房里什么情况,外面等着的人一无所知。
只能听到房里时而传出少女一两句清冷话语。
“用酒消毒。”
“钩针、羊肠线。”
“擦血。”
房门前帮忙的妇人们来来回回,又是一盆盆血水往外倒,一盆盆晾好的开水往里递。
白日光线终于泯尽,夜色落下。
而房中,传来了婴儿哇地啼哭声。
“生了,生了!俩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稳婆喜悦嗓音越窗而出。
院子里静了片刻,欢呼骤起。
毒老头绷了老久的脸色放松下来,三角眼弯成缝,抬手拍拍大胡子肩膀,“母子平安!你这老货,当爹了,老来得子,白奎在你面前都得矮一截!”
话音还没落,老头掌下便是一空。
他偏头看去,瞪着坐在地上的胡子男,嘴角抽抽,“老头可没用力昂,不是老子把你拍地上的!”
大胡子眼珠子缓缓转动,上移,跟老头对上,哆嗦问,“母子平安?”
“昂。”
“秀儿没事?”
“昂。”
好。
大胡子眼皮一翻,撅过去了。
毒不侵,“……”
苏家男子汉老爷们,“……”
院里聚着的村民不知道是谁先噗了声,及后满院子都是哈哈哈。
等大胡子幽幽醒来,小院里一片喜气,他则躺在堂屋竹椅上,不知道谁给他搬进来的。
妇人生产后不宜吵扰,村里人帮完忙就相继离开,自家人围坐在堂屋火盆旁压着嗓子说话,喜气洋洋。
“醒了?还给吓撅过去,真是没出息,”瞥到他醒来,毒老头毫不客气嘲笑,完了又道,“还愣着作甚?赶紧看看你媳妇儿子去!”
大胡子腾地往房里冲。
房里已经被清理过,血气淡了,他媳妇躺在床上闭眼睡着,脸色很苍白,但是呼吸匀称。
床里侧放着两个红底绣花襁褓,襁褓里有细细呼吸声。
大胡子移动僵硬步子,一步步朝木床靠近,颤着握住媳妇露出被子的手,借着这点支撑,视线才一点点移动,落到两个襁褓处。
两张小得没他巴掌大的小脸,红通通皱巴巴,小鼻子小嘴……睡得香甜。
大胡子视线定在那两张小脸上,下颌轻轻贴上媳妇手背,咧了嘴。
笑着笑着,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