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赦天下,整个流放地外城佃农走了九成。
要不是有十二码头恶名震慑,今年收稻子的人手都凑不齐。
这还是今年的。
明年开始,十二码头的佃田粗略估计得荒掉大半。
大胡子本来不想太计较,左右十二码头主营也不是种田卖粮。
他介意的是赦令下来后,受伤的只有他十二码头。
草他大爷。
男人没有被胡子遮住的上半脸一会黑一会紫一会绿。
甜宝没憋住,蹲下来闷笑。
引得灶房里也传出此起彼伏闷笑声。
大家伙都知道原因。
大胡子,“……”
大胡子咬牙,“老子行走江湖四——”
灶房门口,秀雅妇人走出来喊饭,“吃饭啦,吃完再聊。”
大胡子话还没说完,“——三十年!就没遇过这么糟心的事儿!”
话音没落,鸟窝头从隔壁院墙后冒出来,鄙夷,“三十年?你出娘胎就开始混江湖了?一把年纪还要装少年你要不要脸!爷爷不往高了说,你今年起码四十五!”
“去你爷!老子今年三十六!”
“四十四!”
“三十七!”
“诶哟喂诶哟喂,这脸皮厚得能去砌城墙了!一块混的谁不知道谁那点底细,有本事你报实数!”
大胡子闭眼深呼吸,牙关翕动,噌地站起,招手,“来,单挑!”
“得了吧你追不上爷爷,只有被溜的份儿。”老头才不上他的当,桀桀笑着翻墙过来,直冲灶房,“秀儿,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太香了!”
苏秀儿努力把要冲出来的笑意憋了回去,返身回灶房,“有毒老你最爱吃的兔肉,你刚从药房出来,得先净手。我给你们盛饭去。”
堂屋门口,大胡子将刚滑出袖口的弯刃收起,扭头就对上三张茫然脸蛋。
苏安,“干爹,您老今年贵庚?”
苏文跟甜宝眼里涌着好奇,静待回答。
大胡子,“……”
我老你爹!
等吃完饭他再收拾这个不孝子!
灶房里当年的小矮桌换了张大的,十来口人围桌而坐,依旧挤得满满当当。
有甜宝坐在旁,大胡子身上的戾气就变得格外没有震慑力了。
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又恢复了说说笑笑轻松欢快氛围。
“阿离是个有大本事的,如今大仇得报,望他日后诸事顺遂。”苏老汉满脸感慨,从灶房角落抱出平日里攒下来的半坛子酒,给汉子们一人分一点,“好事当庆祝,咱小酌一杯!”
苏老婆子脸上笑褶子舒展,心里说不上的复杂滋味,开心,又有些心酸不舍,“阿离如今是皇上了,平日里定然忙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上。”
“见不见的,咱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苏大看得开,“咱是泥腿子,根扎在这里。阿离是干大事的,他的天地在长京。只要他能当个明君,惠泽天下百姓,便是最好的事儿。”
苏二附议,“说得对。想要当个好皇帝可不容易,日理万机,忙得脚打后脑勺!咱就不给他添乱了,让他少点牵挂,做事更专心。”
话题到此打住,桌上的菜已经去了一半。
毒不侵跟大胡子吃饭跟打架似的,每次伸筷都要在半空相互拌两下。
几个孩子吃得更认真,全程干饭不抬头。
刘月兰跟何大香、苏秀儿对这种阵仗已经司空见惯,泰然自若喁喁交谈,说着妇人们之间的趣事。
暮色一点点落下,灶房里亮起暖黄灯光。
说话声轻笑声充斥小院,空气中浮动的温馨久久不散。
……
大越关外河域。
一艘豪华客船在河上破浪而行。
入夜后河上突降急雨,闪电如利刃劈空,电花交织闪烁间景象骇人,似下一瞬就会有雷电砸下来,将客船劈得四分五裂。
锦服男子坐在船舱,单手支颌双目微闭,静听雷雨声轰隆。
舱中矮几上防风灯笼明亮,隔了一层笼罩,散发的光线更为柔和。
矮几对面,灰衣侍卫低头回禀,“主子,苏九霓一行已经回到流放之地,剑魂与铁哨也已经交到百晓风手里。”
男子唇角翘起些许,“百晓风号称天下无不知,本王想看看,给他一个铁哨,他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替我解决了不得进展的难题。”
“主子英明!”
“幽山冥铁出现,百晓风必然会亲自去查。叫人盯紧了,他一出流放之地,立刻依计行事。”
“是。另外八王爷的行踪我们至今未能查到——”
“不用再查了,他应该已经死了,明明拥有荣华地位,偏偏沉耽美色,落到这般下场亦是他咎由自取。”
男子指尖在太阳穴轻敲了下,眸子缓缓睁开,眸色深不可测,“事情孰轻孰重,莫要偏了方向。那个苏九霓,凭空取物……神鬼手段……她不死,诸国忧也,真是教人头疼啊。”
船窗外甲板雨水汇聚,雨点咚咚声如密锣。
船下,夜色中的河域隐于灰色混沌,看不清的幽暗背后藏着诡谲暗涌,似下一瞬就会翻来巨浪,将一切粉碎吞噬。
男子看着窗外雷雨夜色,眸子如无边河域,探不到底。
此次动身来大越一趟,虽折损了不少人手,但亲自领教了苏九霓的本事,也算不虚此行。
只是纵有神鬼之能,她也终究是肉体凡胎,长了一颗凡心。
是人,就总有弱点。
他自不会小看她。
男子忽而扬唇低笑两声,“这盘棋,看来要下很长时间,方能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