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宁往里面望了眼，殿内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连串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响声，她回头，对周福道：“我就进去看看，一会儿就退出来。”
周福看她一眼，低头退下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周福只希望，陛下此时还有些神志在，别真的直接动手。
很快，殿内就安静下来。
光似乎照不进殿内，屋里沉闷晦暗，黛宁走进来，脚步轻轻，卫时玉听到声响，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短暂的日光在黛宁身后亮起又暗下，素色的衣裙，在阳光下干净剔透，不染尘埃。
“你来做什么？”卫时玉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像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发呆。
他坐在地上，周身一片狼藉，靠在王座旁边，头发散乱，披在身后。
黛宁走至他面前，蹲下，望着他，轻声道：“我来看看你，那两个侍女，被控制起来了，你不想问问背后之人是谁吗？”
卫时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黑暗中，二人对视了一会儿，黛宁率先出声喊了句：“卫时玉。”
卫时玉忽然伸手，冰凉的手指磨蹭过她纤细的脖子，像是情人的耳鬓厮磨，却又像是冰冷的蛇，在寻找下口的机会。
冰凉的触感，像是雪花融化在肌肤上一般，冷进四肢百骸。黛宁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盛夏，他却冷得像块冰。
她皱起眉头，抓住卫时玉的手，给他塞了回去，说：“你太冷了，别碰我。”
卫时玉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柔柔的，不带任何力道，随意就能挣脱开，他的声音也很温柔，问：“那两个侍女的话，你信吗？”
不等黛宁回答，他又接着道：“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这是挑拨离间，你肯定不会信的。”
“嗯，我不信。”黛宁柔柔的笑了起来，说，“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但你说什么我都信。”
“假话。”卫时玉一下子攥紧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扣住她的腰，捏着她的手指，慢慢道，“要是我告诉你，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黛宁：？
有时候，黛宁真的怀疑，卫时玉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血肉做成的，为什么他会这么冷？炎炎夏日，他冷的就像一块冰，怀抱也是冷的。
卫时玉一根根捏过黛宁的手指，又伸手，扣住她后颈，迫使她仰头，他眯着眼，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我弑母而生，一把火烧光了琅华殿，烧死了所有人。就连母后一族，也都死于我手。”
“郡主，那时我才十五岁，你害怕吗？”卫时玉动作轻柔，手指冰凉，黛宁有种自己被蛇缠上的错觉。
卫时玉这种人，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黛宁想了会儿，他十五岁时，黛宁才离开长安不久，刚刚回到北方驻地，那时，她旧疾缠身，母亲尚未给她寻到药，她险些活不下来。
“那陛下还挺厉害。”黛宁笑着说，“那时候，我缠绵病榻，每一日都当最后一天来活。”
卫时玉有些意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怪异。
笑完了，他望着黛宁，低声道：“果然，郡主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旁人厌恶他，害怕他，同情他，可是黛宁不一样，只有她不一样。
“我其实很讨厌那个蠢女人。”卫时玉语气飘忽，接着说，“她自己做了坏事，没处理干净尾巴，害的自己失宠，却把一切怪在我身上。”
“你知道吗？我五岁时，母后被禁足，为了让父皇来看她，她给我喂了毒，父皇果然来了，却一眼看穿母后的把戏，彻底将她幽禁。她爱先皇，舍不得怨恨他，就开始怨恨我，她甚至嫉妒我身为太子，能走出琅华殿，能面见先皇。”
黛宁惊讶抬头，她为人质那些年，并不曾见过皇后，更不知道，一国之母，竟被幽禁。
卫时玉接着说，语气嘲弄道：“先皇有个心上人，是二皇子生母，入宫没几年就死了。先皇自诩情深，找了不少相似的女子入宫，最得宠的，是翎妃，这座行宫，就是为翎妃建的。那个蠢女人对翎妃下手，被先皇知道了，她死心后，竟然说出她害死二皇子生母之事。”
黛宁听着皇室大瓜，心想，皇后实在愚蠢，若她是皇后，自然先架空先皇权利，将大权都掌在自己手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之后，一个男人，她怎么都能得到，哪怕那人是九五至尊。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卫时玉接着说，语气兴奋起来。
他接着说：“那个疯女人，还告诉先皇，乔氏一族会拥我为帝。先皇果然大怒，告诉我，如果我要活下去，就亲自除掉乔氏一族，包括我生母。其实那个时候，我本来想杀先皇的，可惜失败了，不得不听他的。”
卫时玉像是个跟人分享小秘密的孩子，在黛宁耳边说着悄悄话，他低声道：“你不知道，那个疯女人连我也想杀，但是我快她一步，甚至撞翻了烛火，将整个琅华殿都烧光了，先帝不许人救火，所有人就都死在里面。你知道琅华殿旧址在哪儿吗？”
“在哪儿？”黛宁好奇的问。
“就是如今的坤宁宫。”卫时玉笑眯眯的说。
他大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又戛然而止。
好在黛宁很适应他这副有病的模样，也没被吓到，只是忧虑的问：“那坤宁宫不会闹鬼吧？”
她绝对不要住这种地方，风水太差了。
卫时玉愣了片刻，被她逗笑了，轻柔的摸着黛宁的头发，说：“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真好。”
好到他都舍不得杀她了。
“那你后来怎么那么废？”黛宁想起另一件事，皱眉问，“明明二皇子也不算厉害，为何你步步败退？”
当初簇拥他登基时，因为卫时玉太拖后腿，害得黛宁不得不找她爹娘帮忙。
“我一开始，是不想当皇帝的。”卫时玉慢慢的说。
那个时候，他暗中做了很多手脚，给黛宁使了很多绊子，但他没想到，小郡主实在聪明，每次都识破了。
最后一次，甚至被她发现。
卫时玉始终记得，那个时候，小郡主揪着他的衣领质问道：“你到底要不要这个皇位？你若是要，我就给你，你若是不要，就随我一起回北方驻地。”
这两个之间选，卫时玉当然选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