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属于鬼节狂欢,但对她来说,如果没有遇到这奇怪的上神,今日也只是又一个平常的漫漫长夜。
她不是鬼,却又和这阴司塔楼被禁锢的鬼没什么两样。
她走不出这阴司鬼门,那些犯了旧事的鬼走不出阴司塔楼。
她和他们都是没有自由的。
竹无晴托腮凝眸看着那二人消失的地方,心中顿时怆然不已。
恍惚间,壶中忘忧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头疼反而愈加强烈,似乎毫无停止的预兆。
这是怎么了?
平日这忘忧茶对她的头疾甚有缓解功效,今日怎得毫无作用?
竹无晴狐疑地掀开壶盖,凑近仔细嗅了嗅。
确定没有可疑味道,她索性对着壶嘴直接一饮而尽。
管他呢?喝完准备睡觉去。
嗝——
打了一声饱嗝后,她拍了拍浑圆的肚皮转身进屋,想着只要睡着,便也能不觉得疼了。
此时,地宫穹顶薄雾浓云密布,一轮猩红圆月若隐若现,忽得寒风四起。
“晴儿···晴儿····”
突地,背后传来一声幽沉暗哑的呼唤声。
又是晴儿?
不过这声音好似熟悉!
那声音透过这忘川冷风直直吹进她的皮肤、身体、甚至脑袋里。
竹无晴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袭来,眼睛里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霎时掉落,迎着风斜着吹进那忘川里,激起层层涟漪。
眼前瞬间模糊一片,她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手中冰凉滑润的泪水,哑然一笑。
虽然今日鬼节鬼气大涨,可连这鬼风这么强了吗?吹的她眼睛直流泪?
“晴儿······晴儿······快回来!”
那声音逐渐悲怨瘆人起来,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
“谁?”
竹无情转过身,警惕地环顾四周,忘川池畔空荡荡一片,耳边只有几股鬼风瑟瑟回响。
在血红色长空下,整个阴司笼罩着层层血雾,忘川河两侧的幽冥永生灯被今夜莫名渐强的鬼风吹的摇摇晃晃,闪烁着诡秘绿光。
“哪个小鬼敢吓你姑奶奶?”,她对着幽暗的空气怒骂着。
“有本事出来单挑!信不信姑奶奶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那上神欺负她也就算了!
现在连鬼都敢欺负到她头上了!
“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
仍是无人作答,那声音突然又静默消失了。
难道刚刚是自己听错了?
竹无晴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不断安慰自己,可能因为今日那个痴傻上神给她造成了心理冲击太大了。
什么晴儿晴儿的,此时竟然还能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回响,这是自己吓自己?
肯定是因为她在这阴司也呆了百年了,身上鬼气沾染了太多,所以倒霉事一件又一件。
竹无晴踉跄地走进屋,头疼越加厉害,两步便瘫倒在床榻之上。
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又像是上万只蚂蚁在啃食着她的血肉,痛痒难忍。
竹无晴一开始只是用被子捂着不断加剧疼痛的脑袋,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下一秒突然脑中空白,一下子便无知觉地疼昏了过去。
意识恍惚中,似乎被某种力量卷进了一片魂识海中。
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人间?这是人间?
这不会是某位仙人正在偷偷下凡夜会人间美娇娘吧?之前就听薛老怪讲过类似的桥段一直令她神往不已。
她忍不住脑补着一段缠绵悱恻的人仙虐恋。
一对不为天地祝福的可怜有情人只能趁着月黑风高偷偷相约,雨中漫步,然后再难舍吻别……
我不是故意的,冒犯了!冒犯了!
竹无晴心想,万一这俩人你侬我侬之时,被这仙人察觉她在偷窥,会不会直接把她一脚踢出去?
可,害怕仍然阻止不了此时她八卦的心在蠢蠢欲动地疯狂燃烧。
不管了,反正她也是无辜的,又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于是竹无晴便大胆好奇的向周围张望起来。
在这魂识海中,只有魂识海主人特意使用神力探寻,才可以看到她的存在,也就是说,她现在在这大街上当众脱裤子噗哧——解决“人生大事”,何人可看得,管得?
竹无晴站在雨雾朦胧夜色中好奇查看,明明在人间闹市街头,这街上却空无一人。
两侧立行招牌皆是普通酒肆瓦馆,但门前又统一挂起清一色的白布招魂幡。
珠链似的雨水自天幕自由流转而下,混着微弱的尘土,淌落万千烟火人间,这便是她向往的人间生活的气息啊!
久违了!
在她任月宫仙子时,因为时常怀念自己仍为凡人时的自由,又苦于天规不能时时下界,便总会通过姻缘镜窥探人间。
这人间,果然又熟悉又陌生啊!
只是,这是什么节日?怎的每家每户都挂起招魂幡?这是祭奠谁?
街上遍地都是死祭祈福使用的圆方八孔纸钱,有的乘着风雨在空中盘旋散落而下,好像忘川河畔永生花花瓣而作的一场倾天花雨。
远处有声音?
从薄雾中,青石板长街上渐渐出现一群浩浩荡荡的队伍。十里红妆,敲锣打鼓,自远而近,向她径直走来。
只是这本是喜庆热闹唢呐声在幽幽暗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怪异——这调子时而悠扬,时而消沉。
最前方那个身影?
名字叫?
竹无晴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双水汪汪的紫眸。
对了,龙~渊~风!
咦,她这次没忘了他!她记得!
这男人虽然一披墨发,瞳孔黑亮,浑身毫无仙气,竹无晴内心却十分肯定就是他!
难道她目前就在这位上神的魂识海中?她和这位傻子怎么这么有缘?又在这见到他?
不过,他身上好似毫无仙力萦绕,他现在是凡人之躯?
龙渊风身穿红色喜袍,头戴黑色雁翎高冠,俨然一副正常凡人新郎官的装扮,没了那一头怪异卷翘的红发和妖邪紫瞳,没想到这位神君眉眼竟更显俊逸朗绝。
竹无晴忍不住赞叹道,果然上神历劫就是不一样!这卓绝惊艳的气质,经苦业轮回,还是仙气难掩,仍旧拥有这么一副鬼斧难做的好皮囊。
龙渊风一副颀长挺拔的身姿,此时颓然佝偻着肩头,他行走在队伍最前方,在白茫茫的雨雾中徐徐徙步而来,胸前还紧紧怀抱着一方小小木盒,木盒上面盖着一块四方白色绢帕。
那木盒里是?
竹无晴急切地煽动着空气,忍不住流出口水:是吃的吗?好香啊?
那盒中流露出如花蕊般的清香泠冽,这味道好熟悉,她应当以前闻到过的?
她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瓜,为何就想不起?
迎亲队伍走到街道尽头便会再次折返,就在这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诡异地一遍又一遍行走着。
龙渊风似乎淋了很久的雨,浑身已经湿哒哒地,从头到脚都在滴水。
一阵风吹过,那喜矫门帘掀起一角,里面竟空无一人,仅有一套凤冠霞衣和红色鞋袜齐整整摆在座位中间。
男人突然脚步一软,狼狈地跌坐在雨中。
“龙渊风?”
竹无晴没忍住叫出了声,当看着自己的手指从龙渊风身体中穿过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灵体,是触碰不到他的。
她似漂浮的亡魂站在雨中,动弹不得,四周灵力也莫名被限制住,这就是上神历劫时的灵气施压吗?
上界规定,任何人不得干预上神历劫,如果强行干预,则仙体难保,灵力溃散,还会受到天界刑罚。
竹无晴看着倒在地上的龙渊风愣了神,发呆道:“他一定很疼吧!”
那膝盖重重磕在那硬邦邦的青石板路上,皮肤再糙也要刮掉几层细腻皮肉。
他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可当看到木盒的绢帕被吹落在地时,他急了。
“木盒,木盒去哪儿了?”
龙渊风双腿跪倒在地上,风雨太大令他视线模糊,他凭着一只手到处摸索着,焦急得竟然带了哭腔。
“公子,木盒就在您怀里呢,它一点事也没有,有事的是您呀?您能不能别走了,停下吧,求您了!”灰衣仆人为他撑着伞,想去搀扶他,却被龙渊风一手挥开。
“不——你别碰它!这是晴儿最喜欢的油糖粑粑,她一向最爱吃了,有这个味道一定可以为她找到回家的路。
我用这炙暖盒装着,温着热气,等我见到晴儿,我还要亲手喂给她吃呢!”
木盒一直被他紧紧护在怀里,毫发无损。
原来他冻僵了的手指已浑然没有了知觉啊,可身体的本能还在护着那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