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逼自己不去乱想。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景顺帝八成也知道。
她觉得自己像个权力的玩物,毫无尊严,一丝不挂地被呈现在这些权贵眼前。
她恨夏洵异。
还有那个害她浑身疼的孩子。
所有的情意绵绵,都是笑话。
可笑的是,那夜,主动的不是自己么?
他的犹豫,恐怕是他那仅剩的良心吧。
他是不是从未顾及过,她到底会因此经历什么。
荡妇羞辱。难怪晋王府那几个侍女都敢设计自己。难怪表哥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凝视。
这还是大新国了。
换在前朝,她是要被浸猪笼的。
可是说到底,她也不过因为爱情向爱人奉献了童贞,为什么那样罪恶呢?
后来几日,景顺帝也不搭理雨棠,二人各怀心事,浮着一种尴尬极了的沉默。
被另一个男人知道自己的私隐,就像不着片缕一样尴尬,并不比二人之间这冷冻结冰的气氛好一点。
毓芬察觉到不对劲,私下悄悄问雨棠同驸马究竟起了什么矛盾。
毓芬还告诉她,女子要温柔些,过刚易折,驸马对雨棠之上心,将军府是有目共睹的,至于驸马多情的毛病,要想办法慢慢拿捏,小火慢煮。
雨棠不禁哑然失笑,景顺帝多情的毛病也算是有目共睹。
中秋节那日格外燥热,雨棠起了个大早,百无聊赖得很,只好同贴身小宫女惜儿一起坐在荷塘里摇着船。
陈妈、慧儿、小玲、阿芫、惜儿。
陪着自己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是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
又有谁能陪谁一世呢。分别久了,也就淡了。
雨棠把那封信烧了。也想把它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
可是越想忘记的事情,就像是水里的浮物,花再大的力气,也阻拦不了它浮出水面。
她只好寄情在这一塘荷花里。好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害怕和羞辱。
这荷塘曲曲折折连到了府外,雨棠原本打算顺着水路看看这荷塘之外是何样天地。
可这一池过了季的残荷也格外吸引人,一朵朵残荷兀自举着如盖的枯黄荷枝,寂寞地等着明年的夏季。
边上几个家丁正在泥潭里挖出一节节鲜藕,淤泥之下,竟生出如此洁白无瑕之物。
蓼汀的秋季仍如夏季般燥热,惜儿在一边为雨棠打着扇子,自己却已是一身汗。
“莫打了,在这荷塘里凉快的很,停下来同我一起吹吹风。”
雨棠见了她那一身汗的模样实在心有不忍。
景顺帝正好带着三个小厮从浮桥上经过。
那些糟心的事,倒也不是因为他。雨棠正准备同他行礼,他却视而不见地直接过去。
大概是还在生气。
雨棠撇过头去也不理他。
走过了几步,他又回头面无表情同雨棠道:“毓芬让你一会儿梳妆打扮去,今日落座我与你需要坐主桌,簪子得用金器,我都给你备好了,放在梳洗台上。”
雨棠缩进船棚里,“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之前同他怄的气却消了大半。
她也不打算对那封信追根究底。
景顺帝也知道,那又如何呢。
贞洁枷锁,女人们自己套了了太久。画地为牢的境地里,女人们被所谓的道德困住了太久。
回了蓼汀以后,这府里的事情几乎就都是景顺帝操持起来,耐心细致地让两个姑姑也没有插手之处。
中秋之宴讲团圆,钱茂辉也从坪州回来了。
雨棠原本想去看看二哥,可钱茂辉说二哥安置在乡下,避免被人发现。
将近黄昏时,钱茂辉带着雨棠与方建维一袭华服在门口迎宾。
小小康南州,要平衡的关系却并不比京城少,将军府请客更是要考虑妥当。
景顺帝确实是厉害,就连偶尔出现的协守备的姓名也一清二楚,对方颇是受宠若惊。
将军府里,满院子的菊花开的正旺,大朵大朵的菊花圆乎乎地张着笑脸,不知为何,竟让雨棠有种“很好吃”的错觉。
今日宴席的重头戏是奉源州来的大闸蟹,鲜香美味,肉肥黄厚,雨棠也是盼了许久了。
还有京城带来的厨师做的桂花糕,清香软糯。
雨棠在宴席上大快朵颐着,景顺帝不禁哑然失笑,只在一旁推了推她,低声道:“莫只顾着吃,预备敬酒了。”
官府宴席,社交意义远大于享受本身。
如何行礼,怎么寒暄,门门都是学问。
雨棠从小就要学这些,可惜学的并不好。
什么套路都懂,可行为举止依然做作刻板。
毕竟,几个嬷嬷在一旁看着呢。谁能不紧张?
如今的雨棠,又经了历练,不知不觉就妥帖许多,随着景顺帝满场寒暄,那就是门阀世家的当家主母。
酒过三巡,雨棠有些微醺,却听门口门房来报:“教坊司到了。”
景顺帝与钱茂辉皆未遮掩住自己的诧异,问道:“谁找的教坊司?”
那个协提刑总兵满脸堆笑出来对答道:“回二位话,是有人传了驸马的意思,要请教坊司来热闹热闹。”
雨棠心下一惊,她自己都快忘了此事。
近几日方建维并不与雨棠亲近,似乎不必要冒险得罪他,可教坊司都在门口了,也实在不好出头去领罪。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雨棠,见雨棠并不阻拦也都悄悄放下心去。
景顺帝不傻,冒用驸马的名义,恐怕也只有郡主敢干。
众人之前,又不好拂了那提刑总兵的颜面,只好让门房把人请进来。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畅快,便推说解手先离了席。
雨棠懒得理他许多,倒是顶愿意看看热闹。
一阵锣鼓喧天,教坊司的美人儿们拉开架势就预备要表演起来。
教坊司的第一个曲目是胡旋舞。一群妙龄女子身着胡服,抹胸短裙加上紧身长裤,把好身材勾勒地淋漓尽致,身上几缕胡绸绕着,更显仙气飘飘。
鼓点声一起,那几个姑娘随音乐轻柔地扭动起来,纤纤素手柔若无骨地摆动着。
边上的男子们看得血脉喷张。
想做些什么过瘾的,却抬头瞥见郡主正在津津有味地嗑瓜子,丝毫没有离席去找驸马的意思。
唉,扫兴。
时苒同毓芬明白情况,有些愠怒地离了席。贵族男子交际,请教坊司的并不少,时苒和毓芬是在替雨棠抱不平,才成亲几日就腻了?
就干出这种出格之事,真是不给皇上和郡主面子。
边上的官员的推杯换盏都停了下来,只呆呆地望着教坊司的美人儿们,心里都在期盼那不识趣的郡主赶紧离开,他们好大展身手。
钱茂辉倒是不急,一边欣赏美人跳舞,一边看这木头郡主能呆到何时。
雨棠感觉到气氛的凝固,十分尴尬,正想着干脆也撤,却发现那为首的领舞女子同自己十分相似。
钱茂辉仿佛也发现了,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雨棠一愣,原本要离开的身子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