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到了依风阁,只见新君一人独立于此。
他身材清瘦高挑,在夜晚时更显出一种清俊之感。
雨棠心里有些怪异,他是个美男子,可却更是自己的表哥。
不知为何,雨棠感受到他身上那属于皇权的孤独。
新君听见雨棠来,并未转身,只对着雨棠说道:“你看,巳时一刻,皇城东侧的角楼就要放起烟火,庆祝新君登基了。”
雨棠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天空忽然被烟花照得亮如白昼,轰隆轰隆,气吞山河。
边上有奏乐的仪仗队,配合地响起庄严的乐响。
雨棠福了福身,恭敬地朝他叩拜,轻声道:“恭贺皇上登基。”
他微微回了回身,又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去。
他极目远眺,把视线拉得老长。
天下,终于是他的了。
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吧,我一定会把大新江山经营的更好,来证明我的能力。
舅父,不枉您这一生的栽培,老苏家的骨血终于登上了这紫禁之巅。
当然,与自己并肩的,也只能是雨棠了。
虽然那日舅母咬着牙骂自己白眼狼,但自己依然会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他悄悄侧过头去看身畔的小姑娘。
夏日炎炎,一身纱裙,勾勒出浑身玲珑的曲线。
那两弯柳叶眉,仿佛结了浓浓的化不开的愁怨。
在担心她那窝囊废未婚夫吧。
那窝囊废倒是坚强,这么多日,死讯都没传出来。好在整个军机处都被掳到了突厥。
一个五品章京么。找蓼汀那边随便找个人传个死讯就好。
长此以往,她死了心,自己一定会对她好的。把亏欠舅父舅母的,都弥补给她。
仲夏时节,到处都是虫鸣鸟叫,山下的池塘边青蛙呱呱地叫,头顶的树枝也有知了不得消停。
可这一刻,他觉得太美好了。
大权在握,美人相伴,人生几何啊。
晚膳时他叫了一壶鹿鞭酒,喝完就跟刚从晋地过来的那个最漂亮的丫头琴儿折腾了几番。功成名就,实在值得庆贺。
虽然他最想和雨棠翻云覆雨,可看起来雨棠还是不大情愿。
不吓着她。
那琴儿的眉目有些像雨棠,在那时又顶有花样的……就她吧……
新君悄悄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激情。
吹着仲夏夜的风,又把思绪拉了回来,回忆起小时候,在舅父家同雨棠一起手牵手看烟花的时刻。
他脑袋一热,就伸手去抓雨棠的手,要同她一起看烟花。
谁知雨棠被他这么一拉,吓得魂飞魄散,又正好扯到了披帛,整个香肩露出来一大半。
雨棠原想从怀里掏出那把银簪,喉管一插便死个干净。可她想到了生死未卜的洵异,还有阿芫的前程,再过一阵,该选太子伴读了。
如今前线出事,洵异必定凶多吉少。
若惹了新君,洵异一个五品的章京,没人提起,根本无人在意。
即使全员特赦,使个手段,也可以让他一辈子留在突厥那蛮荒苦寒之地。
她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不能死。
自己的清白……又有那么重要吗。
男女之事,不就那么回事。承了几夜的宠,估计他也要有了新欢。
换得了那许多的好处,自己奋斗一世也不会有结果。
雨棠胡思乱想间,两行清泪湿了脸颊,竟也不敢把披帛拉上。
新君一愣,正想道歉,却迎上了雨棠的两行清泪。
新君那满怀的兴奋快乐,就被雨棠的两行清泪搅得稀碎。
她不敢拒绝自己,就连被自己拉下来的披帛都不敢拉上,可内心的抗拒,全写在那两行热泪里了。
自己纵横情场如何输过。为何反而是原来那个勇敢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小姑娘,如今视自己如洪水猛兽。
虽然她愿意从了自己,但是自己何曾要女人这样委屈!自己更不想让雨棠这样委屈啊。
新君什么也没说,只背过身去,淡淡道:“衣裳整整,我是无心的。”
谁知雨棠却忽然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道:“雨棠有不情之请,请皇上答应!”
权力之巅,怎么不让人昏眩。
所有人的生杀都握在自己手里。
新君心里忽然又涌起一大阵的舒坦,只继续淡淡吐了几个字:“你说。”
“请皇上派人救洵异回京!他若回京,皇上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自然听凭皇上处置。”
意料之中。
不知道雨棠无处可去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求的夏洵异,才跟他回了家。
如今又想用自己换夏洵异的命。一副身子想要从几个男人那儿得好处。
没骨头。新君气得牙痒痒。可是也心痒痒的。
前线还没有消息,但是那夏洵异八成是一起被掳走了。救也是救不回来的。
她若这么说,就答应着得了。反正得手以后的事,她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新君故作正经地点了点头道:“此事从长计议。我答应。”
他伸出手递到雨棠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那过几日的册封大典,你可得准备好了。”
雨棠不敢拒绝,只好乖顺地点了点头。
新君见她答应,心情大好起来,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搂着雨棠的肩,把雨棠送回了映霞居。
权力之下,凡人皆蝼蚁。自以为是挣扎许久,不过徒劳和虚妄。
屋里小玲收拾着行李,向雨棠郑重道别:“姑娘,我不能再叫您少奶奶了。或许你和少爷情深缘浅,是遗憾。可如今要进宫做娘娘,我想想,还是比待在我们家来的强。以后就见不着娘娘了,扬州有好东西来,我到时候再想法子托福金他们捎给你。”
边说小玲边流下泪来。
她不敢说的是,她和雨棠早就同姐妹一般,不如就让她跟进皇宫里,也好过雨棠孤身一人,进了那龙潭虎穴。
自己多羡慕雨棠与洵异的感情,如今一个生死未卜,一个身不由己。
老天爷啊,你为何对有情人这样残忍呢。
小玲这么一哭,雨棠心里更不是滋味。
雨棠何曾想小玲离开自己。
可是她同自己的妹妹一般,又怎么忍心她同自己一起进那龙潭虎穴?
可她回夏家以后,不也就那样。还是那个人人都使唤得的家生子,过了几年配个后院哪家的小子,生几个娃娃,操劳一生,浑浑噩噩就过了。
既然她有能力了,就想要小玲过好日子。
雨棠去求了新君,把小玲留在太医署做学徒,学了一手本领才是她自己的。等她长大些,川芎自然会提亲,连亲事也解决好了。
至于奴籍,自然也顺手替她解决掉。夏家哪儿敢说什么。
权力,真好啊。雨棠甚至也这么觉得。虽然心底里,她还是善良,想着的,也只是帮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
雨棠又规划起去赎定远侯府的女眷。
陈妈和慧儿等卖去做下人的,派人去赎时,发现他们在新家庭混得都不错,慧儿甚至混上了个小娘做。
陈妈原本是想回来照顾雨棠的,可毕竟年纪大了,又经历了一次疫病,身子骨不好,就留在梧州没有折腾。
雨棠都想好了,有机会,自己也要去看看这些老家伙,是不是真像福寿报的过得那样好。
教坊司那几个相对就难得多。
正想赎时,镇国公那边跳起来,说新君破坏规矩,教坊司的女子只入不出,怎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定远侯府的奴籍女眷都要通通脱籍。国家正吃败仗,实在没有脱籍的理由。
如此一说,雨棠也只好先作罢,只塞了许多银两,要倚云阁的神仙小鬼们多多照顾自家女眷。
阿芫的娘也是找到了,当时抄家逼她进倚云阁,她竟以死相逼出了家。福寿他们带着阿芫找过去时,她只看了阿芫一眼,要他听阿姊话。
阿芫哭得稀里哗啦,只说要母亲同自己一起回去找阿姊,可这林小娘仿佛真的已经六根清净般,狠心地甩开阿芫,径直进了禅房,再不出来。
福寿他们也无法,领着阿芫磕了三个响头,只说感谢师太养育之恩,一定好好照顾阿芫,要她放心。
后来阿芫顺顺利利选上了太子伴读,也算扬眉吐气。
说到太子,新君这事也憋屈的很。新君此次登基,众臣逼他写好诏书,保证若景顺帝回大新后,必须把皇位还给景顺帝,即使景顺帝回不来,皇位也只能传给景顺帝的太子。
也是因此,雨棠有点担忧,这太子伴读选早了些,景顺帝的孩子,能做几时太子呢。
定远侯府的人也都因为新君的登基过上了好日子。人人都以有新君这门亲戚为荣。
雨棠的排斥心理也去了大半。也是真心地感激起新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