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城不甚喧嚣,毓庆楼门口十字街也失了白日的热闹,两旁的店铺基本闭着门,就连招牌也隐隐绰绰,藏在黑夜里休憩。
此时大概快到亥时,街面上只有打更的更夫以及值夜的衙役在深夜里汲着被露水沾湿的鞋在街道上行走。
在这深沉的夜里,只剩花楼与赌坊还在灯火通明地闹腾。花楼上面妖娆的女子映在窗户上,不知是在跳什么舞蹈;赌坊里被伙计丢出来的醉汉醉醺醺,只嘴里大叫着:“再来一把!咱家一定把输的都赢回来!”
雨棠同洵异静静地并肩而行,气氛有些凝结,都不知该说什么。
“走吧,往碧湖边走,能快些。”洵异指了指路。雨棠只点了点头,默默不答,静静跟在他身后。
正是冬季,万物萧索,月光下,碧湖边的花木皆枯萎着冬眠,也不见有活物活动,一片死寂,甚是可怕。
雨棠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抱着手臂,仿佛能好一些。
洵异仿佛感觉到雨棠的害怕,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一小段路,出去就到杏前街了。”
谁知洵异话音未落,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团黑黢黢的影子,那黑影满是酒气,油腻地笑道:“公子,和小娘子在这私会,被我捉住了吧。”
洵异赶紧把雨棠拉到身后,不想同那黑影多说,只赶紧离开。不想那黑影竟拦住雨棠,油腻地调笑起来:“小娘子不如陪爷玩玩。”
“啪”一声脆响,雨棠还不及反应,就听那油腻的声音怪叫起来:“你他妈什么东西,敢打爷!”
“我看你灌了黄汤怎么还不醒!小爷我也敢惹!”洵异此时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沉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痞气。
月光下,一道寒光闪过,那人竟掏出一把匕首,要往洵异身上刺去,雨棠下意识地把那人往边上一推,可他力气太大,只听“滋溜”一声,那匕首仿佛还是划破了织物,夜里看不清,不知伤在洵异哪里。
雨棠这一推好似还激怒了那黑影,他喘着粗气要过来抓她,嘴里胡咧咧着些什么,雨棠受惊往后一退,踩到一脚泥泞,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团黑影见状,整个人要朝雨棠扑过来,洵异捂着伤口,有些艰难地拉住了那人,一边艰难地向雨棠说:“快跑,去外面叫人。”
雨棠不顾身下一团泥污,提了裙子就要往外跑,谁知那人用力一推,就听洵异吃痛躺下的声音。
雨棠心中道大事不好,下意识就想弯下身去查看夏洵异的伤势,更被那人捉住不放。
那人酒气熏天,想必醉的厉害。这大祸临头时,雨棠竟冷静起来,想着为今之计,先把他的刀子骗下来要紧。
她急中生智道:“爷不就是想快活,何必舞刀弄枪的,你把刀放下,同妾身吩咐就是了。”
那人果然是色中饿鬼,不过这么一说,他便真放下了刀,要朝雨棠扑过来。
这场景着实惊了洵异,他害怕雨棠真有什么闪失,攒足了气力,拿着刀就冲过去,狠狠往那人手臂上一扎,那人吃痛哀嚎倒地,洵异支撑不住,只能倒在地上。
雨棠赶忙过去扶起洵异,只听洵异有气无力道:“无妨,我不过划破了些皮肤,性命无忧的。你去外面把衙役找来,情况说明了我们再走。”
雨棠见那歹人只疼得满地打滚,应当无力再伤害洵异,便放下心来,赶忙出去衙役找来。
衙役到时,那人撒泼打滚,要讹了洵异说他持刀伤人,好在那人是街头出名的泼皮王麻子,匕首也是他常带着逞能的,衙役哪里愿意理他,连踢带打给他赶回了家,便也未为难他们二人。
解决了事情,已是更深露重。在光亮处,雨棠才看清他的伤口在肩胛骨处,口子有些深,殷红的血一团凝在他玄青的袍子上。
洵异不想雨棠担心,强打着精神向她笑道:“不妨事,这血也止住了,我们就先回家去。”
雨棠见了那血淋淋的伤口如何淡定,她急得直跺脚道:“这怎地不妨事?整个袍子都浸血里了。得赶紧找个医馆处理,发起热毒来,会有性命之忧的!”
洵异面色有些苍白,怕她着急,只好忍着痛笑道:“这样晚没回去,我怕下人说你闲话。你在我家已是不易了,女子的名节还是重要。”
听了这话,雨棠更是生道:“你这性命之虞还顾得上我的名节。我看前面便有医馆,我试着去敲开那门。”
洵异实在支撑不住,便朝她笑了笑道:“那便去瞧瞧吧,我替你想个好借口。”
雨棠搀扶着洵异过去,敲了半晌,才见一个白胡子的老者睡眼惺忪地过来开门。
老头看到洵异袍子上沾了血,便直接给洵异的衣裳打开,雨棠自觉非礼勿视便赶紧背过身去。
谁知那老头粗声粗气道:“这大半夜的,我的徒弟都回家了,就你过来帮帮忙吧。”
雨棠脸更是红的厉害,正想反驳,洵异吃痛哼了一声,才把那老头注意力转移过去。
雨棠见此情景,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只好上去帮忙。
雨棠看那老头小心翼翼地拨开蜷着的皮肉,口子看似不深,可那匕首仿佛进去以后还转了个圈,剜的是血肉模糊。里衣没有及时解开,竟有些衣料黏在伤口上。
那老头用力一扯,洵异疼得闷哼了一声,明明是数九寒天,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竟如雨下。
雨棠赶紧拿着袖子给他擦汗。
那老者急道:“你快把我放在边上的金创药拿来撒在伤口上,莫要用手碰着,我怕他发热病。”
雨棠赶紧拿来金疮药,笨手笨脚地要给他洒上去。那创口真大,她又怕触碰到伤口,只好一只手架在他肩上上当支架,另一只手小心地摇晃着药瓶。
好容易洒完金疮药,雨棠下意识一转头,竟正好遇上他的目光。两人距离不过方寸之间,对方的呼吸喷薄在脸上,雨棠的脸霎时就涨得通红。
她赶紧转了头去帮那老头准备草药包扎。
在老头的指导下,雨棠帮着给夏洵异涂上草药且包扎起来,她无意中瞥见他白皙且壮实的身体,又忍不住满脸通红。
给洵异包扎完,取了药,雨棠预备扶着洵异回去。洵异原本还想自己走,无奈实在是太疼,只得稍稍靠着雨棠些。
从医馆出来,街道上早就空无一人。万籁俱寂,整个世界只余他们二人踏着青石板缓慢前行的声音。
“我受伤之事,还是不和家里说了。说了又是人仰马翻地闹一场,我父母再三四日也要到了。何况,我原本伤的也不算厉害。”洵异艰难地把手架在雨棠肩上,边走边同雨棠道。
雨棠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都这样了,可能瞒得住吗?”
洵异摇了摇头道:“只说身子不适便好。”
雨棠拿起手中的草药提醒道:“那这药可怎么办?”
洵异笑了笑道:“我自己可以的。且冬日衣裳厚,看不大出来的。”
雨棠心里起了善意,却又有些犹豫,毕竟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终究是容易伤了名节。
可雨棠转念一想,如今的情况,自己都已经住在了夏家,讲究那么多可还来得及?
何况…自己对他有些…好感,愿意同他在一处。
于是雨棠便转身认真地看着洵异道:“莫不如我来换吧,刚刚那医者也教了我了。何况你原本就是为了救我受的伤。”
洵异面色苍白,竟也没有推辞,朝雨棠狡黠一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雨棠停了一会儿又道:“你也不用觉得我因救你受伤,毕竟是我带你走的小道。谁知竟遇上这样的事。”
雨棠好奇问道:“你从前夜晚走过这条道吗?”
经历了这一遭,二人关系也亲近不少,洵异随意地笑道:“怎么会没有,我也常走,可从未遇到过如此情形。”
雨棠噗嗤一笑道:“那人即使躲在暗处,见你是男子也就不出现了吧。今日之事可太险了,若他的刀偏几分,或你扎他扎在要害上,我今日可怎么办?”
洵异又笑道:“我想起也有些后怕。”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正色道:“你这丫头哪里学来些腌臜说辞!乍一听,还以为你是如何放荡之人。这可如何使得?”
他一提,雨棠便明白他所指。
被他一说,雨棠的脸霎时烧得通红,赶紧低下头,只低着头小声道:“小时候偷看的话本里的。”
洵异叹了口气道:“你还小,还不明白,名节对女子的伤害之大。我知你便不疑,若是你将来…其他人不知你,起了疑心,那可是跳进黄河洗不清的罪过。”
雨棠忽然一怔,“其他人”是谁?若他打算娶我,如何会有其他人?这意思不就是…她的夫君并非是他吗。
就这么一个念头,一阵失落席卷而来,占据了雨棠的整个心房。
雨棠想起陈妈原来那句话“男子争的,是功名利禄,女子争的,无外乎就是男人的心。她忽然意识到,她与母亲不同,依然落入了俗套。
洵异又叹了口气道:“他刚刚可伤到你?我其实也怕极了,怕你受伤害。”
雨棠心不在焉道:“倒是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