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和阿芫回了厢房换了衣服,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小玲给雨棠查看伤口时,那白皙细嫩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更是大片大片的淤血。
小玲也是个心肠软的,见这光景竟哭起来道:“少爷不在家,倩娘说这事同夏府没有关系,让大家不要掺和,还说这事真是闻所未闻的丢人现眼。怎有那样狠心的人。”
雨棠不敢照镜子,也不想面对他人,只呆呆地望着窗外,边上那小阿芫也在低低抽泣着。
雨棠以为抄家那日,父母双亡那日,苦难就到头了。未曾想,那日方是苦难的开头。
小玲在帮雨棠梳着她那一向最引以为傲的一头秀发,一时间竟有无数碎发飘落下来。
雨棠终于明白起来。原来,被抄了家,那些过往的荣耀就真的随风而逝了。
取而代之的,是替父承担的沉重罪孽。
她心底里,更加希望父亲通敌有内情,查清了,定远侯府还能翻案,否则,他们所有人,这一世都是大新的罪人。
话本里的官家小姐,抄了家还有贵人相助,不至沦落成泥,可终究只是话本。
定远侯通敌战败,人人都害怕同他扯上关系。
原来在家中行走的和蔼叔伯,宴会上和颜悦色的各家贵女,与她早已形同陌路。
雨棠默默地垂着泪,晚膳时分也不愿去,好似不去见人,便可以假装今日人尽皆知的事未曾发生。
她自己一人趴在桌上不知为何就睡着了。
一身睡的冰凉,小玲带着阿芫从膳堂回来,兴奋地把雨棠推醒,对她笑道:“少爷对你是有情的。他在膳堂大发雷霆,把倩娘狠狠说了一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还当着众人给了我金疮药,说‘苏姑娘既来了夏家,就是夏家的人,你们见死不救看的不是苏姑娘的笑话,是我夏家的笑话!’”
雨棠心里明白是小玲在安慰她,感激地朝小玲笑笑。
可她心里还是被激起了妄念。夏洵异那日替自己解围,今儿又这么说。这是否意味着…刚起的念头便立刻被她自己打断。真是从小养成的坏毛病,总是希冀着得到别人的爱,仿佛这样才显得有多么不凡。
她赶紧打住了念头。若他对自己有情,当日怎么会退婚?她希冀着又怕失望着,期期艾艾,像个患得患失的小孩,情绪莫名被牵动起来。
那夜,雨棠仍是一直被噩梦惊醒。照例是侯爷殷红的鲜血,夫人倒在祠堂,还有满目缟素的定远侯府,四处拿人的官差,昏昏惨惨的家人。
梦里是一把锋利的砍刀,拉着扯着,要朝着姐弟俩落下来。
忽然又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侯爷冤枉”,明晃晃摆到自己眼前,她以为是救命稻草,奋力去抓,那字条却碎得稀烂。
自己从半空中掉下来,却有一双大手伸出来,拉住了她。
即使在梦里,她也不敢抬头去看那手的主人,生怕自己最终只有失望。
后来,这事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不再有人提及,院中各人待雨棠也多了几分客气。
雨棠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那日狼狈若斯,在这陌生地方,从此不知要有多少人戳她的脊梁骨笑话。
可经历这事,雨棠也坚强起来,脸皮也逐渐厚了,她鼓励自己,被人议论又如何,议论到面前,必讨一顿打,议论不到的,自是同没有一样,不必自寻烦恼。
她每日还是会想起侯府,会想起父母,甚至想起各自天涯的兄弟姊妹,再伤心落泪。
可如今的她,只让自己夜晚想一会儿,大多数时候,是没有时间, 带着阿芫活下去,或许更重要。
原本事情都在慢慢好起来。雨棠同洵异也亲近了些,不再生疏得就连对视都不敢。
她以为,或许长此以往,就能被夏家人接纳了。
可直到那日的一件事雨棠忽然明白过来,在这个府里,他们终究是外人,遇上了事,外人终究只是外人。
那一日,阿芫同虎子已经玩的很熟了。
他们二人在后院里同几个小厮比赛蹴鞠,雨棠见这情景便也放心地在屋里收拾衣物。谁知黄昏时分小玲急匆匆过来找她,说阿芫在后院同人打起来了。
雨棠心一惊便赶紧去看,那傻阿芫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坐在一旁,满脸是血,虎子应是已经进了屋子,不远处,后院那屋子里几个婆子叫的撕心裂肺,雨棠听得心烦意乱,赶紧抱了阿芫就回了前院。
看起来阿芫也无大碍,只是不知谁打到了鼻子,鼻血流的满身才看得格外触目惊心。
小玲打了热水来仔细给阿芫洗伤口。这时阿芫才哭出来,抱着阿姊的腰大哭道:“阿姊,他们欺负我,他们说我们是拖油瓶。说我一个男孩子怎么有脸跟着阿姊来骗吃骗喝。他们还说…还说…”
阿芫小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地嚎起来:“他们说阿姊进了夏家以后还不就只能被夏家捏捉。”
他又气又急,加上原本口齿也还不清,更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雨棠只好搂着阿芫轻抚摸着他的小鼻子,心疼的要命,问他来龙去脉是总也说不清,只好去寻了个小玲相熟的小厮来问。
原来,阿芫年龄虽幼,但专门请师傅开蒙过,蹴鞠却踢的比其他几个都好,他又不知收敛,一味求胜。
夏家那些个带着虎子的小厮也不过虚长几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仗着人多,开始故意给阿芫使绊子,就连同一队的小厮也帮着虎子。
阿芫虽小,可并不傻,见这情形气成了个乌眼鸡,蹴鞠也越踢越狠,最后阿芫的蹴鞠迎着虎子的脸撞了上去,把人撞个鼻青脸肿。那几个小厮哪里肯依,仗着人多势众把阿芫揍了一顿。
阿芫听那小厮说道自己“故意将蹴鞠踢到虎子脸上,溅了一脸血”时,立刻大声反驳道:“我何曾故意踢虎子,我是用力想把蹴鞠踢进球门。”
那小厮白了阿芫一眼道:“谁知你是什么想法,结果究竟是你踢了虎子一脸血,少爷回来也心疼的不行,现在去找了大夫来瞧,还不知有什么损伤,你把主家踢了也不知害怕,还在那叫唤,不是我说,苏姑娘也该好好教教!”
那小厮说完便离开了。剩下雨棠在原处抱着阿芫呆了许久,任由阿芫在怀里哭道:“现在只有阿姊对我好了,他们都是坏人,阿芫长大了要当像父亲那样的大将军!把他们都打跑!”
阿芫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
雨棠原本咬牙气着。这群乡巴佬,算是什么东西?明摆着欺负人!自己技不如人就使了花架子坑阿芫?
可待冷静下来,雨棠还是自己想明白了。
这深宅大院里,哪里还容得她任性。
自己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无论缘由,伤了主人家的独子,若不好好处理,那夏家就真住不下去了。
更何况,父亲的事,还没有眉目呢,一定要留下来。
她咬咬牙,无论如何,再低三下四,也要替阿芫解决好一切。安顿好阿芫,整理好情绪,雨棠便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