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事坏,朝廷蒙羞,而身为大明朝最高统治者的皇帝自然脸面无光,势必要再取安南。
然而,一众朝廷大臣联袂而来,不仅罔顾朝廷颜面,反而言之凿凿,说什么安南攻之难守之更难,且无利可图,共同规劝皇帝放弃安南。
幸赖老臣杨荣立意独到,举秦取巴蜀故事,奉劝群臣不可以眼前困难而置长远利益于不顾,力主再取安南。
他的一席话可谓是深得父皇之心,而且有理有据,让人难以反驳。
父皇的脸上逐渐露出喜色……
然而,场上唯一没有表态的杨士奇却在此时突然发声,明确反对杨荣的政论。
看来,“三杨”之间也不全是像历史课本上描述的那样一团和气啊!
杨士奇面容俊逸,美髯至腹,虽然垂垂老矣,但依旧难掩其傲然气质。
只是,他此刻的言论却令我难以苟同。我不禁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享誉明史三杨之首做出了如此抉择?
杨士奇道:“陛下,子荣所言虽肺腑良言,然不合时宜,用之则误国!
惜司马错力主攻蜀,蜀,乃西僻之国也,戎狄之长也,无礼乐教化,而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也。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矣。是秦一举而名实两附,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安南则不同,虽曰偏僻小邦,然自唐宋以来,渐有圣人之道传入,民智渐开,国力日盛,虽小,不可小觑也!
永乐年间,黎氏噬主,国民怨声载道,后又构衅天朝,触我逆鳞。故我大明兴王道之师,除奸平乱,而安南百姓欣然影从,俨然有归附之心。
然,朝廷用人无度,偏任中官马骐,荼毒百姓,以至于黎利乘势而起……
今安南百姓之心已归黎利,而我朝廷已然失心。此时若再兴兵端,胜负之数难料啊!”
杨士奇现学现卖,套用杨荣的论据,从民心的角度指出了攻打安南不可取的原因,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要想顺利攻占一个国家,除了自身拥有远超敌国的军事实力外,政治稳定与否也是一个必要因素。
上个世纪,美苏争霸,而身为社会主义阵营的古巴却位于美国眼皮子底下,蕞尔小国,随时都有可能覆灭。然而,正是由于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的英明领导,全体古巴人民一致对外,终使美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身为社会主义阵营“老大哥”的苏联,曾一度占据主攻地位,最后却因为内部纷争不断,逐渐背离了科学社会主义,最终落得个分裂解体。
唉,可能是我身为现代人,了解了近代太多丧权辱国的条约,以至于一听到领土丢失就忍不住生气。
此刻,我的观念已经动摇了,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了一个安南而置天下军民的生命于不顾?
父皇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抹复杂,似乎是在思索着杨士奇所说的话。
“陛下,士奇所言甚是!”铁面虬髯的杨溥马上站出来说话,而且左一句圣人曰,右一句古人云,都是劝为君者息兵止戈的话。
看来此人虽长相彪悍,实际上却是个饱读圣贤书的大儒,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此人说起话来实在是滔滔不绝,而且语调单一,既无杨荣的慷慨陈词,又无杨士奇的言中实际,实在是有些“腐儒”的感觉。
紧接着,又有不少大臣站出来为杨士奇打call,也多是一些兴兵不义之类的说辞。
老臣黄淮眼角仍有泪迹,并未加入这场争论,一旁的老臣夏元吉也没有开口。
两人坐在并不如何舒服的小墩子上,神色暗淡,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显然是时刻关注着局势。
杨荣抚了一把额头的细汗,道:“陛下,士奇所言太过危言耸听!如若听信此言,我大明将来势必追悔莫及!
民心一说,本就难明。何况安南乃化外之地,虽有幸得预圣人之道,然,终归不能与我天朝上国并论。
安南事坏,一则中官贪暴,肆虐黎民,以至民怨四起;二则朝廷所用非人,领将无能,再四败绩于黎利。
臣请陛下严惩中官马骐之流,斩于午门,宣谕安南,以示朝廷求治之心。贬黜镇远侯、王通之辈,以正朝廷赏罚公正之意。
另选贤良方正之臣,似黄尚书者,施仁政,行科举,教化百姓,久而久之,安南之民必然归附。
英国公,安南之民畏之如神明,可令英国公再至安南,行沐氏坐镇云南故事……如此,可保安南不乱。”
听起来,似乎……也可行?
安南的民心到底如何,说白了就是这帮大臣们的揣测!他们或许为公,或许为私,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唉,我实在是太“善变”了,先是觉得杨荣有理,后又觉得杨士奇所言更合适,而今,则又倒向了杨荣这里。
看来,做皇帝绝非一件简单的事,单是听这两位史上有名的忠臣谈论国事,就让我应接不暇,更别说还有一帮奸佞之臣。他们若是也参与进来,那是我能应对的吗?
只见父皇神色复杂,嘴唇微动,喃喃道:“英国公……”
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我能凭借强大的精神感知力听到,其他人就不要想了。
我不知道英国公是谁,更不知道他有何事迹。但,沐氏我是知道的,就是金庸《鹿鼎记》里的沐王府一脉。
其祖上沐英,乃是明太祖朱元璋所收义子,也是唯一一位列土封疆的异姓公侯,世封黔国公。
据说,沐英的军事才能极高,不下于名将蓝玉,要知道,蓝玉可是能与封狼居胥的霍去病比肩的人,其才能可想而知。然而,他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
而根据杨荣口中所讲,英国公能与沐英相比较,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见父皇的口中不断地念叨着“英国公”“英国公”,似乎有一种既爱又恨的情绪在里头,让人摸不清楚。
许久,越来越多的大臣似乎也意识到了皇帝的怪异,纷纷低头浅笑。另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瞥向杨荣身上,意味难明。
而杨荣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锃亮的眼神瞬间暗淡,只一刹那,这位又如风中烛火的老臣像是被抽去了灯芯,再也没有了方才的豪迈意气。
我正在纳闷,难道关于英国公有什么难言之隐,而杨荣又刚好触碰了这个禁忌?
突然,一道纤细而又中气十足声音传来,就连我的哭声都不能将其掩盖。
“太后驾到!”